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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页

 

  我微笑。

  翟君的头发像银狐。

  安儿问:“妈妈你笑什么?”

  我连忙收敛一下,“我没有笑呀。”



  “你明明笑了。”

  “呵,我玩得很开心。”

  “你与翟叔到哪儿去了?”

  “博物馆与花园。”

  “嘿,多闷!”安儿打趣我,顺带偷偷看翟君一眼。

  到了码头,肯尼与安儿热烈拥别,他们要分别三天呢。对两个孩子来说,三天简直长过一个世纪。



  翟君在夕阳上同我说再见。

  他真是惜字如金,轻易不开口。

  上了船安儿马上把话题钉住我。

  “你觉得翟叔怎么样?”

  我顾左右而言他,“船上有电子游戏机,快去瞧瞧有无太空火鸟,我最喜欢这个局。”

  安儿说:“翟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我忍不住问。

  “他喜怒不形于色,你根本不知他心里想什么,面孔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安儿学翟君板起面孔,“连眼睛里都不露情感。”

  说得很是,我开始佩服我的女儿,十多岁就观察力丰富。

  “你们玩得那么高兴,有没有订下以后的约会?”

  我非常懊恼,“没有。”

  “唉哟,妈妈,你没有打蛇随棍上?”安儿很吃惊。

  “叫我怎么上呢?”我小声说,“我明天都回香港了。”

  “唉,早知一抵步就给你们介绍——也不行,那时他在三藩市。”

  母女俩沉默半晌。

  “你喜欢翟叔?”

  “喜欢。”我也不怕照实说,反正在外国一切依外国规矩。

  “我与肯尼都怕你嫌他闷,翟叔一天不说三句话。”

  “他对我倒是说了不少。”

  “你以为他可喜欢你?”

  “嗯,不讨厌我。”

  “真的没有约好将来见?”

  我很怅惘,“隔十万八千里,如何相见?”

  安儿也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就上飞机了。

  在机场我也没有故意张望,失望是必然的,我难道还析望他送我不成。

  安儿向我挥手,“妈妈,有空再来。”

  我点点头。

  “别失望,”安儿说,“也许他会寄照片给你,你就可以乘机同他通讯的。”

  我苦笑。“再见,安儿,别为我担心。”

  我在飞机上睡不着,大叹运气欠佳,整整两个星期,偏偏到假期临终时才遇着翟君,否则也多享受数天,我转动着腕上的印第安手镯。

  回到香港启德,刚下飞机,一阵燠热的空气袭上面孔,害得人透不过气来,正下大雨呢,真的面筋似的粗,白茫茫的。我没有带伞,挽着行李站在人龙中等计程车。

  人气一[火局],身前身后转来阵阵怪味,都是疲倦的面孔。在狭窄的机舱内热了十多小时,也没有机会洗脸漱口,任何美人都经不过此役。

  以前与史涓生出外旅行,一出飞机场司机老妈子都在外伺候,急急挽了行李飞车回家。

  现在轮候街车,待遇一落千丈,然而令我连珠叫苦的倒还不是这个细节,轮车子有什么妨碍?终究轮得到的,所真正折磨我的是无边无涯的寂寞,以前那个温暖的家不复存在,心底的安全感烟飞灰灭。

  我再也不会有一个家了。

  檐下的雨水飞溅了我一身,我没有闪避,人们以诧异的眼光看我,一定觉得这个女人很傻。

  我终于在喧嚷中上了计程车。

  “美孚。”我松一口气。

  总算挨到家。

  开着热水龙头“哗哗”地放满浴缸,我摇电话给张允信。

  老张“喂”地一声,我鼻子发酸,恍如隔世。

  “老张,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子君,你回来了?”他讶异,“好忧郁的一把嗓子。”

  我说:“老张,过来陪我说说话。”

  “刚度完假,怎么精神萎靡?”

  我说:“我也不知道。”

  “是否见人双双对对,触景伤情?”

  “是的,”我胡乱应他。

  “好好睡一觉,咱们明天见,你应该累得半死了。”

  我唯唯诺诺,也不再勉强他。张允信没有义务照顾我的情绪,他不是撩会工作者。

  泡在热水中,我的情绪稳定一点了。

  对这个突然而来的低潮。自己也吃惊。

  浴后身体几乎累得虚脱,掀开熟悉的被窝,躺下去,也就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电话铃不住地响,我睁开眼睛,看到闹钟,是十一点四十分。我还以为电子钟停了,没理由睡得这么死。但是取过话筒,张允信的声音传来。

  “子君,你睡得那么死,吓坏人,我还以为你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直担心一个晚上。”

  老好张允信。

  “没这么容易。”我闷纳地说。

  “出来吧,”他说,“我在作坊等你。”

  我套上粗布裤衬衫出门,发觉香港那著名的夏季已经来临,时间过得这么快。

  驾大半小时的车子到郊外,一路上听汽车无线电播放靡靡之音。

  前程不是很好吗?我同自己说,我身体不是很健康吗?生活不是全不成问题吗?

  老张在门口等我。

  他家开着幽幽的冷气,我的精神为之一爽。

  他看我一眼,“你有心事,子君。”

  “我一直有心事。”

  “不对,你早已克服前一段不愉快的婚姻,你也算得是个乐天派。来,告诉我,为什么度假回来忽然忧心忡忡。”

  “老张,”我的苦水着河水决堤,“我再也没有吸引力,没有人把我当女人,我的一生完蛋了。”

  老张愕然,“你不是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了吗?张三李四要把你当女人来看待,你还不愿意呢。”

  我不响。

  老张忽然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子君,你看上了某一个男人,是不是?”

  “呃——”

  “而他无啥表示,是不是?”老张说。

  我来个默认。

  “子君,你又恋爱了?”他大吃一惊。

  “胡说,”我抗议,“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你与你前夫呢?”

  “那时年纪轻,倚赖性大,但凡有人肯照顾我,就嫁过去,什么叫恋爱?”

  张摇摇头,“爱过又不是羞耻,何必否认,当然你曾经爱过你前夫。”

  我嘲弄地说:“你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旁观者清。”

  我把头伏在桌子上。

  “子君,你已经三十多岁,憩憩吧,多多保重,谈恋爱可是九死一生的玩意儿。”

  “我并没有恋爱。”

  “长嗟短叹的,还说不是在恋爱?”

  我笑出来,“瞧你乐得那样子的。”

  “子君,你现在也挣扎得上岸了,凡事当心点,女人谈恋爱往往一只脚踏在棺材里,危险得很,你当心打入十八层痛苦深渊。”

  “我不会的,我非常自爱,又非常胆小。”

  “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

  “子君,以咱们的交情,你少在我跟前耍花枪。”

  “那男人?呵,那男人,他呀,噢他呀——”

  “子君,你太滑稽了。”

  “他才与我见过三两次面,是在温哥华认识的。”

  “人呢?”

  “咦,留在温哥华呀。”

  “啊,那你还有一丝生机,子君。”他悲天悯人的语气。

  “那时我也不希望唐晶嫁人。”我会心微笑。

  张说:“唐晶?她自然应当结婚,人家懂得控制场面,你?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会应付人际关系,而婚姻正是最复杂的一环关系。”

  “你放心。”我怅惘地说,“我再也不会有机会进入试炼。”

  “女人!”老张摇头晃脑。

  “有啥好消息没有?”

  “有,华特格尔邀我们设计新的套装瓷器。”

  “我脑筋快生锈了。”

  “是吗?你的脑筋以前不锈吗?”

  “少冷潮热讽的。”

  “快想呀。”

  “你倒说说看,还有什么是没做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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