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俊德笑了,“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
珉珉不出声。
阿姨看着她,请求道:“珉珉,祝福你父亲。”
珉珉感慨地说:“他可不再需要我。”
“怎么会,妻是妻,女是女,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珉珉无奈地摊摊手,“我一早说过,我会流落在宿舍里很长一段时间。”
她走到露台,坐在帆布椅上,眼睛看着风景,不再说话。
洪俊德轻轻说:“还是不高兴了。”
陈晓非护着外甥,“这样的反应也还算合理。”
“豫生应该亲自跟女儿说。”
“他的新太太是谁?长得怎么样?我们统统不知道,想起来,连我们都应当生气,把她保护得那么周密干什么,我们又不吃人,什么阿物儿!”
洪俊德看着她微微笑。
“你笑什么?”
“你也不想他再婚。”
陈晓非颓然,“是,我没有精力耐心结交新亲戚。”
“或许人家也不耐烦来同你打交道。”
“从此与豫生疏远,是必然的事。”
洪俊德点点头,“可以想象,你又不是豫生的妹妹,你只是他从前的小姨,身份的确尴尬点儿。”
“无论怎么样,我们希望他得到幸福。”
洪俊德说:“希望他的后半生过得比前半生愉快。”
陈晓非过去坐在珉珉身边。
珉珉忽然问:“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陈晓非一愣,“火,什么火?”
珉珉看着阿姨。
晓非故作镇静,“你听谁说的?”
“没有谁,它在我记忆中,烈火融融,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是一件意外,快快忘记它。”
“那么,他们为何不和,为何不能相爱?”
“大人的事不是你的责任。”
珉珉苦笑,“真的?但我却因之吃苦。”
阿姨握着她的手,“同我相处那五年真的如此不堪?”
“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
珉珉说:“我不应该抱怨,你们对我已经够好。”
今日她情绪难免有点儿不安。
“我想回宿舍去。”
“你父亲稍后会有电话来,吃了饭再走。”
一请代我祝福他。”
她阿姨松一口气,“我送你返学校。”
珉珉独自坐在书桌前沉思,莫意长推门进房,不知道室友已经回来,她放下球拍,脱掉外衣,才开亮灯,一看到珉珉,吓一跳,退后一步。
‘是你?为什么不开灯,好像有点儿心事的样子。”
珉珉不出声。
“我们下饭堂去,来,吃了再讲。”
这也是办法。
“我有十五条代数要你帮忙,珉珉,好朋友要互相帮忙。”
学期尾吴豫生返来,带着新太太。
珉珉先看到父亲,他胖许多,大了两三个尺码,珉珉几乎认不出来,可见他这段日子过得的确适意,心宽体胖,不在话下。
大家的目光继而郑重地落在新吴太太身上,严格地审核她。
事后陈晓非说:“豫生眼光不错,那谷家华品格学识均属上乘。”
洪俊德附和,“幸亏我也娶了位大方能干漂亮的事业女性,否则真会自卑。”
珉珉一听,笑出来。
陈晓非说:“我一直担心豫生会在他学生里挑选对象,现在一块大石落地。”
“珉珉,你觉得怎么样?”
“我替父亲高兴。”
“珉珉表现得多得体,”阿姨称赞她,“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真的,”洪俊德同意,“很不容易。”
“没想到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皮肤还那么好。”
珉珉连忙说:“比不上阿姨白皙。”
这下子轮到洪俊德笑起来。
珉珉觉得寂寥,这上下除出她之外,恐怕已经没有其他人记得那场火灾了。
是应该忘记。
暑假,珉珉回家小住,莫意长来探访她,珉珉这样介绍:“我父亲,他的太太。”
意长很意外,事后问珉珉:“可以这样说吗?”
“为什么不?”
“她对你好不好?”
“过得去。”
“你对她好不好?”
“我答应过阿姨祝福他们。”
“这是什么话,”意长笑,“没有你的祝福,谁会遭到不幸?你又几时祝福我?”
珉珉只是笑。
蝉声响亮,珉珉如常地沉迷在她的回忆中,时常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谷家华一见珉珉,就知道这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孩子,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去应付她,顺其自然接受她,客客气气,万万不能试图改变她的任何习惯,自然也没有必要去故意讨好她,贿赂她。
谷家华同自己说:你嫁的只是吴豫生,不是他整家人。
换一个比较年轻点的继母,可能会沉不住气。
珉珉太客气太懂事了。
谷家华留意她的神情,她极少笑,但只要注意到有谁正看着她,珉珉会即时牵动嘴角微笑,以示礼貌,即使对她父亲都是一样。
谷家华很想去了解她,又怕犯了禁忌,她是不是她亲生倒是其次,问题是她接手管这个家时珉珉早已长大,任何人,包括生母或继母,都再难以探测她内心世界。
这个僵局可能永远打不破。
一家三口还是坐在一起晚饭。
吴豫生说:“凌教授即将移民,珉珉,你有空同大凌小凌去说声再见。”
珉珉一怔,这种再见最难说,也许就是永远不见。
谷家华说:“孩子们适应得很快,外国生活,不是没有优点的。”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已经令珉珉多心,她维持缄默。
果然,她听见父亲问:“珉珉可有考虑到外国念书?”
珉珉清清喉咙,“大学也许。”
过一会儿她放下筷子,退出饭厅。
谷家华轻轻问丈夫:“她为什么不高兴?”
“青春期的女孩子闹情绪是天经地义的事,别去理她。”
珉珉在门口说:“我去凌家走一趟。”
吴豫生说:“速去速回。”
珉珉出门。
谷家华说:“在这种时候提出留学,好似我们故意遣走她似的。”
吴豫生不出声。
“这间屋子肯定容得下两个孩子,希望她不要多心。”
吴豫生说:“珉珉已是个少女了。”
“她会喜欢多个弟弟或妹妹的。”
“你且别乐观。”
“豫生,你们父女不但隔膜,且互相过份敬畏,”谷家华笑,“两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要不就兜圈子,最好委任一个中间人,摸清楚你们心意,代为传达。”
吴豫生看她一眼,“你肯担此重任吗?”
“不不不,”谷家华连忙摇手,“不关我事,自古好人难做,我可不敢惹你们父女间的旧疮疤。”
“这是什么话,”吴豫生不悦,“你也太幽默了,到了今天,还分你们我们,难道这个家还要分派分党不成。”
谷家华一听,连忙举起双手,“豫生,我投降,对不起,我选错话题,以后我都不会犯同一错误,这一次请你从宽发落。”
吴豫生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谷家华暗暗唤一声“好险”。
“明天装修工人来修婴儿房。”
“杂物都搬清没有?”吴豫生问。
“有一只樟木箱子要抬走,那个位置刚好放小床。”
吴豫生说:“那是珉珉的东西。”
谷家华看他一眼,少女哪里来的樟木箱,想必是她母亲的遗物吧?
“搬到珉珉的房间去好了。”
“要不要征求她的同意?”
吴豫生说:“不用吧?”
谷家华莞尔,为什么例外?他一向把珉珉当老祖宗看待。
樟木箱铜扣已经发绿,谷家华吩咐佣人把箱子抬过去,扛至珉珉房中,脚底一滑,佣人险些站不住,一松手,箱子坠地,箱盖撞开。
谷家华喊一声“糟糕”。
“太太,这块地毯滑脚,不应铺这里。”女佣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