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少女已经受了震荡,一路上她没有再说什么。
球赛中苏立山买了爆谷大家吃,这个叫敏玲的少女一直注意珉珉举止。
她问珉珉:“你看得懂这场球赛是不是?”
珉珉还没有回答,苏立山已经说:“胡敏玲你怎么了?”
“立山,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你看她神情多妖异。”
“我不准你那么说,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英国历史系吴豫生教授的女儿。”
“吴教授?吴太太她——”敏玲脸上变色。
“别再提了,来,走吧。”苏立山抱起珉珉。
“立山,大家都知道吴太太是怎么一回事。”
“敏玲,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苏立山再三阻止女友在这个题目上做文章。
风来了,苏立山解下围巾,轻轻蒙住珉珉的头挡风,抱着她急急向停车场走去。
珉珉的视线受阻,耳边像是听到有人吆喝:“二楼左边第一间房间里有人!”
她母亲困在里边。
珉珉鼻端嗅到一阵木焦味,她双臂紧紧抱住苏伯伯的脖子,终于围巾被轻轻掀开,珉珉发觉她已坐在车子里,停车场另一头有人在大铁桶里生火取暖,焦味就从那里传来。
她听得懂每一句话,记得每一个细节。
胡敏玲怪不自在地说:“立山,你已为这个孩子着迷。”
苏立山笑答:“被你看出来了,我一直不晓得婴儿原来是这么可爱的小动物。”
胡敏玲说:“你的妻子不能给你孩子。”
苏立山不出声。
胡敏玲说下去:“我可以。”
苏立山说:“得了,敏玲,今天你太过分。”
“她已经遍访名医,她已经打算放弃,对不对?”
苏立山把车停下来,“即使我离开她,亦断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让她下车,载着珉珉回家。
苏太太出来迎接他们。
她问珉珉:“球赛好看吗?”
珉珉点点头。
苏太太微笑说:“你长大之后,一定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子,
苏立山在一边听到了转过头笑道:“追死人。”
第二天早上,男人都出去了,只剩苏太太与珉珉。
电话玲响,苏太太过去听,她与对方说:“苏博士在实验室。”
她回座继续剥橘子给珉珉吃。
珉珉忽然说:“胡敏玲。”
苏伯母一怔,“你怎么知道是她?胡小姐是你苏伯伯得意弟子。”
珉珉看着苏伯母,蓦然清晰地说出来:“迟早会叫人知道,明夏毕业后我一定要你作出抉择。”
苏太太一听,脸色猛变,她站起来,撞翻了茶几。
珉珉犹如一只学语的鹦鹉,她记忆好,把大人所说过的话一句不改地重复出来,声音稚嫩,一如胡敏玲扮娇时做作的腔调。
苏太太浑身寒毛竖起来,这情况太诡异,她惊怖莫名,“珉珉,你从哪里听来?”
珉珉继续学下去:“听见没有,他选我呢,他不要你。”
苏太太完全明白了。
她双手簌簌地抖,轻轻地,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语:“他们一直瞒着我,她常常来这里找苏立山,就在我家里,当着我的脸侮辱我,难怪她嘴角常带轻蔑笑意,原以为她看不起家庭妇女,现在我明白了。”
珉珉静静看着她。
“告诉我,珉珉,这是几时的事,昨天?”
珉珉点点头。
“胡敏玲与你们一起去看美式足球比赛?”
珉珉点点头。
“呵,都通了天了,就把我一个人瞒在闷葫芦中。”
珉珉还不罢休,她学下去:“你的妻子不能给你孩子,我可以。”
苏太太如坠冰窖,两颊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过了一会儿,她伸出双手,按住面孔。因为她发觉眼泪不受控制,溅得到处都是,她怕吓着珉珉。
苏太太像一切人一样,低估了三岁半的珉珉。
这孩子与别的孩子不同,她自出生以来,便看惯了成年人的眼泪。
苏太太喃喃道:“珉珉,你不会对我说谎,孩子不会说谎。”她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她失声痛哭,一如珉珉的母亲。
珉珉拥抱着苏伯母。
下午,苏太太把珉珉抱到小床上,强颜欢笑,“你该午睡了,伯母也去眠一眠。”
珉珉醒来的时候,一屋都是人。
她自小床爬下,也没有人注意,她看到苏伯伯与她父亲憔悴地无语相对。
救护人员把苏伯母抬起,放在担架上。
珉珉走过去看到她双目紧闭,抬起头问护士,“她还醒不醒来?”
护士大吃一惊:“这小孩自什么地方走出来?”
她父亲连忙过来抱起来。
她问:“伯母还醒不醒来?”
吴豫生没有回答,与苏立山一起跟车到医院。他们在急教室外等候。
苏立山面色死灰,“她不知道如何发现的……她与胡敏玲通过话,敏玲承认一切……没想到……”
吴豫生责备她:“你做得这样明显,分明是怕她不知道,你并无忌讳。”
苏立山掩面哭泣。
珉珉听得她父亲深深叹息。
苏立山说:“我错了,我一手毁了这个家。”
珉珉看着他,只希望苏伯母会醒来。
医生出来了。
珉珉第一个迎上去抬起头等消息。
医生说:“她苏醒了。”
珉珉松一口气。
苏立山忙问:“我们可以进去看她吗?”
医生瞪他一眼说:“她不想见你,对,谁叫吴珉珉?”
珉珉站前一步。
“你吗?”医生意外,“请跟我来。”
珉珉握着医生的手进入治疗室。
苏伯母躺在白色的被褥上。
珉珉过去,把脸伏在她胸膛上,感觉那一起一伏。
她听到苏伯母低声说:“谢谢你,珉珉。”
珉珉点点头。
“你放心,我已经醒来,决定做一个新人,凡事从头开始。”她开始喘息。
珉珉握住她的手。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对不对?”
忽然之间,她痉挛起来,珉珉听见床边一部机器发出“嘟”一声长鸣,医生紧张地说:“把孩子先抱出去,别让这事对她有不良影响。”
护士急急拉开珉珉,珉珉感觉到苏伯母胸口起伏已经停止,她松开手。
珉珉没有哭,她由看护领出病房。
十分钟后,医生出来说:“病人已故世。”
珉珉看到苏立山踉跄地退后,撞在墙上。
她真心为他难过。
吴豫生一声不响,抱起女儿便走。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多伦多回香港。
莫意长打完球回宿舍,顺手开亮灯,起初不知道珉珉独自坐在黑暗里,吓一跳,后来习惯了,就劝她:“想什么?认识你那么久就想那么久,有什么益处?”
珉珉但笑不语。
意长说:“我讲十句话你还讲不到一句。”
珉珉翻开功课,仍然不说话。
意长伏在书桌上看她,“你到底在想什么,那些故事是否写在你的眼睛里,所以你的眼神那么深邃?”
珉珉摇摇头。
“好好好,我不骚扰你温习功课,我去淋浴。”
珉珉躺在床上,笔记本子覆盖在胸前。
到今天她还可以感觉到苏伯母冰冷的手。
可怜的女子,大伙甚至不知道她的闺名叫什么,每个人都叫她苏太太,可想她已经嫁了苏立山良久。
一年前珉珉问过父亲:“苏伯伯后来有没有娶胡敏玲?”
吴豫生一呆,“你还记得他们?”
“是,我记得。”
做父亲的不置信,“那时你只有三四岁。”
珉珉微笑。
吴豫生低头回忆,“没有,后来胡敏玲嫁给一位外国讲师,苏立山一直很潦倒,他似受了诅咒。”
珉珉恻然。
“苏氏夫妇十分痛惜你。”
“我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