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去了。”
“她不想见我。”
“我也不想瞒你,是有一点儿这个意思。”
“她不该把我与这不愉快经验挂钩。”
吴豫生不语。
家里已准备好下午茶,珉珉知道她与父亲只有一小时相处时间,不禁大大感喟。
“很可惜你同继母相处得不算融洽。”吴豫生有点惋惜。
珉珉忽然说:“我同生母也相处得不好,你记得当时。”
吴豫生没有像往日那般急急改变话题,他简单地说:“你母亲有病,她抱怨全世界,与你一个人无关。”
珉珉大胆追问:“那是什么病?”
“一种今日不算不常见的病,淋巴腺癌。”
珉珉抬起眼来,讶异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早日告诉我,我可以提早得到释放,果真这样简单,没有其他复杂成因?”
“家中有一个这样的病人并不是简单的事。”吴豫生斩钉截铁地说,“她患病两年,几乎拖垮整个家,过早向你公布,怕你接受不下来。”
“那场火灾……”
“那是一个意外。”
“不,那不是意外,她有意弃世。”
“她会把你留在屋子里不顾吗?”
珉珉坐到沙发里去,“他们说她精神失常。”
“我也听过外头可怕的传言。”
秘密仍然不能全部揭露。
珉珉怔怔地看着父亲。
“你已经长大,应该了解到外头一两句流言不足以重视。”
“所有不经意挂在嘴角的闲言闲语杀伤力都极之强大,父亲,他们没有权那么做。”
“只要你不去理会他们说些什么,他们便不能伤害你。”
珉珉放下茶杯,过半晌说:“替我问候继母。”
过一个星期,阿姨便告诉她:“你快要做姐姐了。”
珉珉一时还不醒觉,要愣一会儿才想到其中巧妙,她继母要生了。
“是一个医生朋友听另外一个医生说的,他们有心把这件事保密。”
难怪继母这七八个月来一直未肯同她见面。
多么奇怪,身为她的女儿,她孩子的姐姐,却如闲杂人等似被摈弃在外。
手法真残忍,什么都不让珉珉知道,连她的爱都不屑要。
珉珉沉默。
阿姨轻轻解释:“他们有他们的苦处,也许经过上次不愉快的事,这次特别小心。”
珉珉仍然不语。
“报了喜讯再宣布坏消息,多么劳累,索性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才抱出给你看,岂非更加高兴。”
珉珉听到这里,无奈地笑一笑。
“他们不说,你亦毋需提起。”
珉珉看着窗外良久,说道:“今年天气真反常,一下子这么冷了。”
她阿姨却说:“不要紧,将来你一家会有私人的感情生活,不必依靠他人施舍。”
珉珉答:“我会设法同他人分享。”
她阿姨笑道:“与我同享就够了。”
下了课,叶致君老师留着珉珉。
那天仍是个下雨夭,窗口蒙着白雾,室内外气温有颇大距离。
珉珉已是高班生,感觉上与老师的距离拉近,不再把先生尊若神明。
叶老师捧出一大叠图表,“吴珉珉,我想你提供一些课余时间给开放日地理科的壁报板。”
珉珉一听就觉得累,“我不感兴趣,”她直截了当就推却这个责任,“别的同学也许会乐意帮忙。”
叶老师僵在那里。
她忽然明白吴珉珉不是个孩子,她早已成年。
珉珉摊摊手,“对不起。”
“那么,周未你预备做什么?”老师间。
“我有约会。”约了床睡午觉也是约会。
“我的壁报设计与往年不同。
珉珉微笑,即使换了汤再换药,仍是小小中学生玩意儿,珉珉对整个中学学业非常厌倦,自从懂事已经上学,整整十二年在学校度过,日日穿蓝白二色制服,到了今年,实在腻了,她只想夏季速速来到,好让她顺利毕业,她不想再拎着书包到处走。
叶致君仿佛看穿她这种心态。
珉珉拿起书包,“我先走了。”
她把老师撇下在课室里。
叶致君苦笑,撑着腰,半晌作不得声,她早听说毕业班有三五名女学生非常成熟,今日总算领教到了。
珉珉到饭堂喝咖啡,隔壁班的温锦兰本来正与人窃窃私语,看见珉珉,坐到她对面来说话。
一个漂亮的少女对另外一个漂亮的少女永远不会有太大的好感,吴珉珉与温锦兰能做到惺惺相惜,已不容易。
“吴珉珉,叶老师对你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
“她有无借故拉你的手?”
“没有。”
“有没有抚摸你的头发?”
“我不知你说些什么,温锦兰。”
“你当然知道,吴珉珉,我是好意警告你,昨天她叫我留堂商量壁报展览,拿出香烟请我抽,一只手搁在我肩膀上十分钟不放下来,另外一只手替我拨头发,我觉得浑身寒毛竖了起来,立刻离开班房,希望你没有得到同等待遇。”
珉珉故作镇定,“你多心了,叶老师也许只想表示友善。”
“你知道她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
“自圣三一女校转来,有女生家长指她对学生太过亲热。”
“那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
“为了避免更多传闻,教务处请她辞职,我的姐姐在圣三一任教,她很清楚这件事实。”
“温锦兰你可能思疑过度。”
“难怪她喜欢你比较多,”温锦兰笑,“原来你还这么天真,你要自己当心,别说我不关照你。”
“谢谢你,我懂得照顾自己。”
“如果我是你,她一有什么不轨行动,我就去告发她。”
温锦兰站起来走开。
多么可怕的一个人,不不,不是叶老师,而是温锦兰。
第二天,珉珉走进教师室,问老师:“那个开放日的壁报,还需要帮忙吗?”
珉珉想精神支持她。
叶致君意外地看着珉珉,“不,蓝组同学已经答应完成。”
珉珉笑笑,“那很好,祝你们成功!”
她真是一番好意,没想到后果并不如她想象那样。
当时她退出教师室,回到宿舍去。
星期六她的确有约会,邻校的小男生找她看电影,因是群体约会,珉珉不介意参加。
那男孩子叫梁永燊,很斯文大方,珉珉喜欢他常穿的那件藏青色呢长大衣,使他看上去大好几岁,不似预科生。
坐在漆黑戏院里,他们把一盒巧克力传来吃。
珉珉颇嗜甜,一心想找颗太妃巧克力,伸手在盒中摸索半晌,忽然亮光一闪,梁永燊打着打火机让她在亮光下搜索,珉珉为他的体贴笑一笑,把糖放进嘴里,那朵火熄灭了。
梁永燊自珉珉手中把盒子接过,两人的手指接触又分开,朦胧中似有十来秒钟模样,其实没有那么久,谁知道,也许比那个更久,盒子到了别人的手,忽然,梁永燊轻轻握住珉珉的手。
珉珉大方地让他握着一会儿,然后松脱,专心看戏。
那么黑的环境,许多人还是看见了,自此对着珉珉,便把梁永燊喊作是“你的男朋友”,吴珉珉知道反对无效,并不更正。
戏的下半部珉珉一直在想温锦兰的话:她可有无故拉你的手?
珉珉这才发觉,她等闲没有拉任何人的手,已经有颇长一段日子,只有阿姨肯给她这个特权,父亲见了她,总是站远远,她同莫意长分别已有一段颇长的日子,又还没找到异性密友,一双手竟老空着。
她不由得伸出左手,去握住右手。
到散场还不知道戏文说些什么。
梁永燊请她去喝咖啡,冒着细雨,他把羊毛围巾解下来遮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