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心中,仿佛已看到乃忠美好将来,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目前一点点牺牲不足为道。
乃意酸溜溜地想,弟弟压力非同小可。
之后,她就同他分开了。
乃忠由阿姨陪同离开了家。
飞机场话别,阿姨穿长大衣戴手套,十分潇洒,一只手按乃忠肩上,乃意看到小乃忠抬起头,感激而诚服地看着阿姨。
自然,她是他的恩人,小小孩童也懂得其中道理。
归家途中父亲安慰母亲:“别担心会失去乃忠,有能力人家都如此把孩子送出去受教育,外国那套大大不同。”
任太太不出声,乃意亦维持缄默。
晚上乃意在小小卧室中温习功课,正埋头苦读,忽尔听见背后窸窸索索,很自然地抬起头说:“乃忠,你活脱是只小耗于。”猛地想起乃忠此刻正在飞机舱中也许在印度洋上空,不禁黯然掷笔。
原来还想把此刻在读的课本留予他,做笔记时特别小心,把重要句子用红笔再三画上底线,现在全部派不上用场。
乃意伏在书桌上失神。
此际她又听到身后有响声,不由她不转过身子来。
房间才豆腐干那么一丁点大,一调头乃意便看见她那张小小床沿上坐着两个人。
是她的老朋友美与慧。
乃意“哎呀”一声站起来。
美连忙用一只手指遮住嘴唇,“嘘,嘘。”
乃意瞪着这一对白衣女郎,“你俩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你们是我梦境的一部分,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出现。”
慧笑一笑,圆圆脸蛋显得特别甜美,欲言还休,似嫌乃意资质拙劣;说了也不会明白。
“请解释。”
美笑问:“为何要求答案?”
乃意顿足,“不要打哑谜好不好,你们是如何自太虚幻境里跑出来的,快说。”
美答:“乃意,你一定在功课中读过,人所看到的景象,可分两种。”
这是测验什么,心理,还是生理?
“第一种讯息由视网膜将景象传给脑神经所得。”
乃意说:“是,正确。”
“第二种讯息先在脑海形成,然后传授给眼睛神经。”
乃意一听,不以为然,“且慢且慢,等一分钟,我可没有神经病,我的脑袋才不会任意构造不存在画面。”
美安抚道:“乃意,其实你只要信任我们即可。”
乃意摊摊手,“不是我天性多疑,但盲目相信非实用科学可以解释的现象诚属危险。”
美与慧倒底年轻,沉不住气,“那么,科学可能解释一朵玫瑰?”
“叶绿素功能,”乃意理直气壮,“阳光空气水分与泥土中养料给予玫瑰生命。”
慧莞尔,“那么,请问美艳娇嫩的花瓣如何形成,那芬芳迷人香气又从何而来。”
乃意瞠目结舌
“解释解释解释。”美与慧相视而笑。
乃意正搔头皮,听得母亲在门外道:“乃意你同谁说话,晚了明朝还要上课。”
乃意扬声答:“我读功课罢了,待会儿就上床。”
一受打扰,转眼美与慧已经离去。
乃意觉得肩膀上有人推,睁开眼来,发觉母亲正站她面前,她则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乃意茫然抬起头,原来是南柯一梦。
任太太笑说:“缘何讲起梦话来。”
乃意发愣,难道美与慧这两个角色由她自创,用来陪伴一颗寂寞少女心?
乃意一看,已经凌晨,连滚带跳上床去。
弟弟走后,乃意便置一具小小无线电,放床头细听。有时天亮醒来,才发觉忘记将它关掉才睡,它竟不停絮絮地直诉了一晚衷情,了不起。
功课多而繁,生活贫乏沉闷。
父母出去看场戏都难得,老爱在电视机前打盹。
乃意开始与弟弟通信,措辞斯文而客套:乃忠吾弟如见……不知典出何处,仿佛多年前在某尺牍上读过如此称呼。
没有不寂寞的少女。
一天放学,路过文具店,乃意买了一叠原稿纸,数支笔,回到家,在课余,把她的感受一一写下。
她坐在写字台面前的时间,比任何少女为多。
不多久,弟弟回信开始用英语。
他因为功课进步是怎么样的高兴,复活节阿姨与他到康瓦尔度假又是何等样的新奇,同学们与他十分友爱,并无冲突,最后,希望你们都在这里,你忠诚的,乃忠字。
遥远的感觉,非笔墨可以形容。
真实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
乃意觉得乃忠具科学家特色,每信皆于每月一号与十五号寄出,绝不提早或延误,渐渐收信人驯服,训练他们依时依候等信。
乃意自问做不到,要说话的时候怎么可以把心事押后,等到月初或月中?
成绩表副本寄到家中,任先生用英文笑赞:“飞跃的颜色!”
乃意很替乃忠高兴。
乃忠变了,自小耗子变成读书人,暑假回来,必定不愿意再打架。
乃意有点唏嘘。
第一次参加舞会,需要一袭舞衣,乃意未敢开口问父母要,由同学介绍,往快餐店做临时工,两个周末,赚得外快,赶着买了件乳白纱衣,一到家,拆开就穿上,不舍得脱下,浑忘苦工带来的劳累。
乃意为自己的虚荣汗颜。
整晚穿着舞衣在房中镜前打转。
“好看,好看,非常好看。”
乃意抬起头。
老朋友又看她来了。
“请坐请坐,”乃意满脸笑容,“要什么饮料?”
美与慧笑答:“我们净喝那万艳同杯。”
乃意好气又好笑,“这里只得可乐。”
美指着乃意脚上球鞋,“你打算穿这个跳舞?”
乃意低头一看,“荷包涩,没奈何。”
慧笑说:“长这么大了,不能老做伸手牌。”
“我也想找份补习。”
“你不会有耐心做家教。”
乃意犹有余怖,“快餐店工作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人龙似暴动,恨爹娘不生多我三双手,焉能长做。”
美问:“你抽屉里放着什么?”
“笔记。”
“不,左上格抽屉。”
乃意不好意思地笑,“那些,都是我的日记。”
“是少女日记吧。”慧颔首。
当然不会是猛男日志。
“拿来我们瞧。”
乃意吃惊,“算了吧,饶了我。”
美诧异,“你非得习惯作品为人所读不可。”
乃意一怔,“为什么?”
“因为你将成为本市有名的写作人。”
乃意张大嘴。
过许久许久乃意才说:“可是我的志愿是教书,爸妈希望我做一份收入稳定有福利有保障的工作。”
美笑道:“事与愿违。”
乃意指着她俩说:“你们分明是与我开玩笑。”
慧说:“你几时见过事情照着安排发生?永不。”
美接上去:“你的一支笔会写遍人间风流怨孽。”
乃意抬头哈哈哈大笑,“那我不是也成痴情司了吗,由我掌管书中人一切爱恨情愁。”
美与慧也忍不住笑起来。
乃意没把这预言放心上,“那多好,我掌管虚无飘渺的创作人物,你俩掌管真人真事,比起你们,我的压力轻得多。”
第二章
没想到这句话倒是讲到美与慧的心坎里去,她们大大感慨起来,“真是的,碰到困难的个案,束手无策。”长叹一声。
乃意搭讪问:“我呢,我的事容易办吧?”
美坦白答:“以你大而化之的性格来说,事事好商量。”
“当然,”乃意慷慨地说,“爸妈这样偏心,我都处之泰然。”
乃意身上还穿着舞衣,轻松地转个圈。
她问美与慧:“天机可否泄漏一二?”
“你想知道什么?”
“谁会是我终身好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