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茶会回来再告诉你。”
岱宇燃着一根烟,“想起来,往事恍如隔世。”
“那才好,要是历历在目,多糟糕。”
岱宇嘴角抹过一丝苦苦的笑,乃意知道她说的,乃属违心之论。
乃意于是问:“你倒底去不去,去就陪你去。”
“我没有那么笨,你替我找个借口,买件礼物,请他们饶恕我缺席。”
“得令,遵命。”
“然后,告诉我他们是否快乐。”
“人家是否快乐,干卿底事?”
岱宇低头,看牢一双手,不语。
“说到底,你究竟是希望人家快乐呢,还是不快乐?”
岱宇看向远处,“你说得对,一切已与我无关,在他的世界里,我是一个已故世的人物,倘若不识相,鬼影憧憧地跟着人家,多没意思。”
“哎呀,”乃意拍拍胸口,“总算想通了。”
岱宇扭过头来嫣然一笑,“还不是靠您老多多指点。”
忽然又这样懂事,真教乃意吃不消。
岱宇搂着乃意肩膀,“你最近怎么了,说来听听,如何同时应付事业爱情学业,想必辛苦一如玩杂技。愿闻其详。”
乃意傻笑着不作答。
凌岱宇终于觉得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其他的人了,居然关心起朋友的起居饮食来。
以往,在感情上,她只懂得予取予携:凌岱宇永远是可爱纯洁的小公主,专等众人来呵护痛惜,处处迁就她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之举,习惯把一切不如意事转嫁亲友负担,很多时候都叫人吃不消。
在乃意心底下,一直怀疑,甄保育会不会也就是为这个反感。
不知道是幸是不幸,随着环境变迁,岱宇这个毛病好似有改过的趋向。
半晌乃意才咳嗽一声,“呃,我嘛,乏善足陈。”
岱宇看着她,“乃意你这点真真难得,你是少数对自己不大有兴趣的人,一说到自身,支支吾吾,岔开话题,不置可否,多可爱。”
乃意汗颜。
她认识若干爱自己爱得无法开交,爱得死脱的人,一开口,三五七个钟头,就是谈他个人的成败得失,喜怒哀乐,别人若打断话柄,会遭他喝骂,略表反感,那肯定是妒忌。
“乃意,”岱宇又怯怯地说,“我也太自我中心了吧。”
啊,居然检讨起自己来。
乃意感动得眼晴都红了。
“不,”她连忙安慰好友,“你只是想不开,慢慢会好,不是已经进步了吗?”
话要说得婉转,不能直接打击她,可是也不得不指出事实,唉,做人家朋友不简单。
岱宇苦笑,“我还有得救?”
乃意不忍心,“小小挫折,何用自卑,岱宇,我看好你,不要让我失望。”
“乃意,你真是煲冷醋专家。”
“岱宇,晒完太阳戏毕水,也该有个正经打算了吧?”
“韦律师也那么说,我总是提不起劲,”岱宇摇摇头,“不知是否遗传,一身懒骨头。”
任乃意要是有那样的条件,任乃意可能会做得比她更彻底。
茶会那日,区维真与任乃意因想早走,到得很早。
新居看得出经专家精心炮制,光是道具,已叫人眼花缭乱:威士活的瓷器,拉利克的水晶,蒲昔拉蒂的银具……
乃意暗暗摇头,肯定这些都是林倚梅的妆奁,做坏规矩,世上女子干脆不用出嫁。
任家没有嫁妆,只得人一个,乃意吐吐舌头,要不要拉倒。
幸亏那区维真粗枝大叶,根本没把这些考究的细节看出来。
如果岱宇也来了,也许会觉得安慰,甄保育夫妇不快乐。
不必凭空猜臆,毋须捕风捉影,人家根本毫不掩饰不和状态,甫新婚,已经相敬如冰。
甄保育坐在露台上抬头仰看蓝天白云,一言不发,林倚梅在厨房吩咐仆人作最后打点。
区维真搔着头皮小小声说:“气氛不对。”
乃意只得走到倚梅身边搭讪说:“别忙嘛,坐下来,我们聊聊天。”
倚梅递一杯茶给乃意,“岱宇可打算来?”
“她出了门。”不算谎话,到停车场也是出了家门。
倚梅摊摊手说:“岱宇若果看到这种情形,一定笑死。”
乃意连忙维护朋友,“岱宇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倚梅不禁叹息:“任乃意任乃意,我真佩服你,贯彻始终,朋友眼里出西施,在你心里,凌岱宇居然浑身上下浑无缺点,你比甄保育还要厉害,他头脑是清醒的,只是无法自拔。”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说别的,你的手臂无恙吧?”
倚梅将两条手臂尽量伸直平放,乃意很清楚看到,左臂已经短了三五公分,并且,高低不齐。
“这条膀子已废。”倚梅颓然。
乃意安慰她,“不要紧,你有内在美。”
倚梅一听,陡然大笑起来,“任乃意,怪不得你可以成为小说家。”
乃意悻悻地,“你们甄家这几个人,没有一个好侍候。”
“对不起对不起。”
乃意好奇,“告诉我,甄佐森怎么了?”
“好得不得了,城里花铺所有毋忘我都被人一扫而空,他才不愁寂寞。”
轮到乃意嘻哈大笑,“佐森不是坏人。”
倚梅温和地说:“你有一双善良的眼睛,看不到人家劣迹。”
“那是我的福气。”
外边露台上区维真问候友人:“婚姻生活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甄保育好似没听见这条问题,改问:“最近有否见过岱宇?”
“她很好,请放心。”
保育讪笑,“这上下一定想对我三鞠躬多谢我不娶之恩。”
区维真没给他留面子余地,“你说她不应该吗?”
“当然理直气壮。”
“保育,倚梅付出良多,你应好好珍惜。”
甄保育呵呵地笑,“这么说来,猎物应对猎人感激不尽?”
维真变色。
甄保育像是把要说的话统统已经说尽,伸长了腿,头枕在双臂之上,双目遥视天空,像是要看透大气层的模样,世上之事,或大或小,或悲或喜,再也与他无关。
维真坐在老朋友身边,为之语塞。
那边门铃一响,又来了一位客人,说到曹操,曹操即到,出现的正是甄佐森。
此人手中捧着一大束紫色毋忘我,乃意一见,不禁绝倒,甄佐林一进门,不知做错什么,已惹得笑声连连,一副尴尬相。
趁倚梅去插花,乃意问他:“尊夫人好吗?”
甄佐森自斟自饮,“她当然好得不得了。”
“你别黑白讲。”
“小姐,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女人真是弱者?甄氏建筑的亏空,统统由我而起,刮下来的脂膏,却不入我口袋,你明白没有?”
真是一笔烂账。
“夫家的刮在囊里不算,娘家人亦不放过,”甄佐森用嘴向倚梅呶一呶,“直想把所有人抽筋剥皮,方才心满意足。”
乃意没想到会听到这许多是非。
“嘴巴还不饶人,一天到晚嚷嚷:‘把我娘家的门缝子扫一扫,够你们甄家过一辈子的。’”
倚梅出来听到,“大哥在说谁?”
甄倚森不语,干尽杯中酒。
“人已经走了,什么事也该一笔勾销了。”
甄佐森放下杯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倚梅并无留他。
甄佐森走到门口,回头对乃意说:“你看到保育没有,简直为魂离肉身现身说法。”
然后拂袖而去。
客人渐渐聚集,乃意暗示维真告辞。
倚梅却挽留他俩,“少了你们,简直不成气候,尝尝点心再走,厨子手艺不错。”
乃意偷偷问维真:“怎么回事,甄保育的想法忽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