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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越来越不像话,衬衫领子上印满口红就回家来,大嫂一调查,事情便闹大了。”

  乃意注意到倚梅已经改了称呼,本来口口声声叫表姐,此刻李满智已变成不大相干的大嫂,并且把人家的家事稀疏平常娓娓道来。

  这是故意的。

  倚梅每做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绝无即兴,她是特地要老太太知道,她此刻全心全意要做甄家的人,娘家已不重要。



  李满智会败在这表妹手下。

  李女士一心一意拉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现在正努力把她冷落,威胁她的存在。

  这出乎李满智的意料吧,早晓得,还是让毫无机心的凌岱宇留在身边,岱宇才不屑研究人际关系,势力范围,李满智午夜梦回,不知有否反悔多此一举?

  够了。

  看到这里实在已经够了,乃意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刚巧保育回来。



  他一定要送乃意一程。

  一路上乃意绝口不提岱宇,乃意让他闲话家常,给他时间回复自然,然后他终于说到正题:“婚后我就是甄氏机构的总经理了。”

  “那多好。”由此证明甄佐森宣告失势。

  “大哥不讨老太太欢喜,近日已决定将他撤职,你知道佐森只不过爱花费,不在乎实权。大嫂却动了真气,要离开甄家。”

  对别人家事,乃意不知如何置评,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问保育:“你快乐吗?”

  甄保育一愣,非常纳罕地看着乃意,“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当然满意。”

  乃意叹口气,牵着他鼻子走的人实在太高明了,引他入彀,控制他,使他完全失去自我,照着所安排的路线走,却还让他以为那是他自由的选择。

  也许,那可怕的主使人还会十分谦卑地跟在甄保育身后,处处作出随从貌……太厉害了,这样工心计,为的是什么?不外是甄保育这个人与他的家私,两者都不算出类拔萃,根本不值得机关算尽,太聪明了,只怕有反效果。

  保育见乃意不语,便说:“今日我亲身听你说岱宇竟那样懂得处理新生活,总算放下心来。”

  乃意忙不迭叫苦,这个误会,分明是林倚梅拿话挤出来的效果,加上乃意逞强,未加否认,甄保育才认为凌岱宇心境不差。

  半晌乃意才问:“你呢,你适应吗?”

  “倚梅十分迁就我,乃意,即使挑剔尖锐如你,也得承认,她对我全心全意。”

  乃意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得重复一句:“保育,祝你幸福。”

  “你也是,乃意。”

  乃意在泳池旁找到岱宇。

  她索性缱绻地抱着香槟瓶子,放意畅饮,这时,偏偏又渐渐飒飒下起细雨来,乃意怕她着凉,除下外套,搭在她肩上。

  岱宇握住乃意的手,“大作家,什么风把你吹来。”

  手是冰冷冰冷的。

  泳池里有几个外国孩子,冒雨戏水打水球,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岱宇怔怔地说:“瞧他们多开心,一点点事,就乐得什么似的,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仿佛苍穹因他们而开。乃意,他们才不管人家怎么看他。其实,人只要过得了自己那一关,就快活似神仙。”

  雨丝渐密,乃意缩起肩膀。

  “那么,”乃意温和地说,“你也把要求降低点好了。”

  岱宇看着乃意,“你瞒不过我,你有话要说。”

  乃意鼓起勇气,“岱宇,甄保育将同林倚梅结婚。”

  岱宇十分镇定,“意料中事耳。”

  乃意说下去:“你有两个选择,要不终日徘徊醉乡,让它毁灭你一生,要不振作起来,忘记这个人、这件事,好好过生活。”

  岱宇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没有聋吧?”乃意责问她。

  岱宇忽然笑起来,“校长,你训完话没有?”

  这时刚好韦文志打着伞过来。

  乃意把一口恶气全出在他头上,“你干哪一行的?女朋友顶着雨白淋你都不管,颓废得似不良少女你亦视若无睹,太没有办法了!”

  在岱宇前仰后合笑声中乃意悲哀地离去。

  回到家,听到父母亲在议论她。

  “乃意倘若把稿酬贮蓄起来,不知能否缴付大学学费。”

  只听得任太太答:“写到二○○一年或许可以。”

  乃意不出声,他们仍然小觑她。

  不要紧,比起凌岱宇,任乃意太懂得自得其乐。

  写到二二○○年又何妨,时间总会过去,她摊开笔纸,开始工作。

  做梦最需要闲情逸致,难怪刻薄的时候,有人会讽刺地说:“你做梦呢你。”

  写作不但拉低功课成绩,且倦得连梦都不大做了,更抽不出时间应酬亲友同学,乃意知道她得不到谅解。

  这样的牺牲,将来即使成为大作家,恐怕代价也太大。

  乃意倒在床上,阖上双目。

  仍然潇潇地下雨,鼻端一股清香,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长榻上,身边紫檀架上供着一盘白海棠,那香气显然就是花的芬芳,一摸脸颊。一片濡湿,像是哭了已经有段时间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发呆,忽然听得咳嗽声,越咳越凶,乃意不由得打横坐起来,不管这是谁,呼吸系统一定有毛病,怎么不看医生。

  乃意好奇地随着嗽声走入内房,经过窗口,看到一排带紫色斑点的竹子,正随风摇荡挨擦,发出飒飒孤寂之声。

  这是什么地方,好不熟悉,乃意仿佛觉得自己曾在该处住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

  她呆呆地欣赏了一会儿雨景,传说舜帝南巡,死于苍梧,其湘妃夫人追去,哭甚哀,以泪挥竹,故竹上斑点宛若泪痕。

  正沉思,乃意又闻少女饮泣声。

  她伸手掀开一道软帘,走进房内,只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

  窗上绿纱颜色已经有点旧了,乃意脱口说:“不是说要拿银红色的软烟罗给重新糊上吗,这园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反而不配,怎么还没换。”

  说毕,以手掩嘴,这关任乃意什么事?

  少女咳得益发厉害。

  乃意再走进去,只见床上帐子内躺着一个女孩子,脸容好不熟悉,乃意正探望,忽然伊抬起头来,乃意“哎呀”一声,这可不就是她的好友凌岱宇。

  乃意过去扶起她,惊惶失措问:“岱宇,岱宇,你在这里干什么?”

  只见岱宇脸容枯槁,紧紧握住她的手。

  室内空气是冰凉的。

  乃意吓得落下泪来,“岱宇,我即时陪你去看医生。”

  那岱宇喘息道:“紫鹃,紫鹃。”

  乃意扶起她,“我是任乃意,岱宇,你看清楚点。”

  她急出一身冷汗,岱宇竟病得好友都不认得了。

  “紫鹃,多承你,伴我日夕共花朝……”声音渐渐低下去,手缓缓松开。

  乃意走了真魂,大声叫:“岱宇,你醒醒,你醒醒,我马上叫救护车。”

  她大声哭出来。

  “又做噩梦了。”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她的面孔。

  乃意尖叫一声,自床上跃起,大力喘气,看到跟前坐着的是区维真。

  乃意拔直喉咙喊:“岱宇,我们马上去看岱宇!”

  披上外套,拉着区维真就出门去。

  她没有听到父母的对白。

  任太太说:“这是干什么,成日疯疯癫癫扑来扑去。”

  任先生答:“艺术家特有气质嘛。”

  任太太说:“幸亏有维真,否则真不知怎么办好。”

  在路上乃意一直默默流泪。

  维真试探问:“你做梦了,看见岱宇?”

  “车子开快些,我怕她遭遇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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