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林倚梅偏偏反应敏捷,所以光荣挂彩,令甄氏合家感激流涕。”
乃意的心又一动,但是仍然茫无头绪。
岱宇的首饰华服统统扔在地毯一角,乃意这才记起,今日原是她订婚的好日子。
乃意自口袋里掏出拾来的几颗珍珠。放在茶几上还给岱宇。
岱宇自斟自饮,不予理会。
乃意按住酒瓶,“你想做女太白还是恁地。”
岱宇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乃意一边替她卸妆一边劝道:“这件事情很快就会平息,大家还不是会好好地过日子。”
岱宇又傻笑起来,“只除了我,乃意,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甄府从今之后多一个恩人,少了一个闲人,再无我立足之地。”
“你过虑,岱宇,有事明日再说。”
岱宇喝醉了,竟格格笑起来。
乃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岱宇,即使离开甄宅,也并非大不了的事情,外头天地有多大你应该知道,甄家怎么看你,根本没有作用,踩你捧你,不过几个人,眼光放远一点,你若爱出锋头,不叫人间百姓仰头看还不算好汉,你若爱恬淡,更加不必理会这小撮人,明日我陪你去找房子搬家。”
刮辣松脆地讲完,门外却传来喝彩声,“好,有志气,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容易。”
乃意转头看,站在那里的是甄老太太。
岱宇已不胜酒力,乃意只得反客为主:“老太太请坐。”
甄老太微笑,“你讲得很有道理。”
乃意并不退缩,“已经二十一岁了,哪有住外婆家住一辈子的道理,有能力最好出去自立门户,若干女演员在这种年纪早已红透半边天,倒转头来照应父母弟兄,可见环境造人,像我们这种清贫子弟,一早就懂得求亲靠友之苦,并无幻想。”
老太太叹口气。
过一会儿她问:“岱宇愿意独立生活吗?”
乃意一怔,本来想用激将法,谁知老太君顺水推舟,真的暗示岱宇搬出去。
乃意强笑一声,“我弟弟乃忠十岁就出外寄宿留学,他行,为什么岱宇不行。”
老太太点点头。
乃意不甘心,“我相信你仍然关怀这名外孙女。”
“我与凌家都会一直照顾她。”
乃意冷笑,“凌家本来待她不错,遗产够吃一辈子,可惜——”
这时岱宇挣扎着按住乃意,不让她讲下去,“你怎么对我外婆无理,一张嘴梆梆的。”仍然帮着甄保育。
甄老太说:“不妨,我不介意听老实话。”
岱宇强笑,“外婆请休息吧,今日够累的了。”
老太太颔首,“明日一早还要去看倚梅,你们也一起来吧。”
她步出走廊。
岱宇蹒跚自沙发上起来,“乃意,叫维真接你回家,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乃意握着她肩膀,细细观察,岱宇脸如金纸,无半点血色,不知道恁地,却映得眉眼更乌,鬓角更青,嘴角挂着丝惨笑,她拨开乃意的手,“看我干什么,怕我做出什么事来?”
乃意这才放开她,拨电话通知区维真来接。
不知恁的,岱宇嘴角一直带着丝嘲弄的笑意,她终于歪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乃意在维真的车上苦苦思索。
“维真,岱宇还是输了,这下子甄保育起码要守在林倚梅身边直到她康复。”
维真承认这是事实。
“一切好像都已注定,”乃意颓然,“作为朋友,我们已经尽力,可怜岱宇人财两失。”
回到家,乃意忙不迭泡热水浴,让维真同母亲解释迟归的原因。
任太太边打呵欠边对女儿说:“报馆打电话来追稿呢,大作家。”
乃意这才尝到写作之苦,眼睛都睁不开来,只得把今天的工夫推到明天,层层积压,怪只怪管的闲账太多,误了正经。
乃意把闹钟拨到第二天六时正起床好赶稿,然后仆倒床上熟睡。
耳畔听见美与慧低低的对白。
美:“当真难为了她,你看她累成那个样子。”
慧:“不知道她会不会把凌岱宇的故事写出来。”
美:“那你我岂非要客串闲角。”
慧:“唉,但愿凌岱宇在任乃意的指引下有一个比较理想的结局。”
乃意受不了耳畔絮语,向她俩诉苦:“既然一切均属注定,何苦叫我劳神劳力。”
慧轻轻安慰乃意,“性格控制命运,岱宇受你潜移默化,性情已经有所改变。”
“我可以肯定她已失去甄保育,我无法助她力挽狂澜。”
慧微笑,“你自己说的,生活除了甄氏,还有其他。”
“弊就弊在对凌岱宇来说,悠悠芳心,并无他人。”
美与慧亦十分唏嘘。
乃意说:“痴情司,痴情司,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们已经想尽办法,一代一代一生一生将她身边的人与事简化,希望她摆脱旧时阴影,再世为人,我们又大胆起用你作为助手,灌输新价值观给她,也算是尽了力了,如今她的个案已届期限,再没有起色,上头命令不再受理,我们人力物力也有个限度。”
“我想劝她搬出来。”
“也好,眼不见为净。”
“可是她的经济状况已大不如前。”
慧微微笑,“毋须十分富裕,也能愉快地生活下去。”
“这我完全相信,”乃意由衷地说,“家母常说,屋宽不如心宽。”
美轻轻附和:“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乃意听了为之恻然,古旧归古旧,老土归老土,这调调儿却贴切地形容了凌岱宇的心情。
乃意叹息,“岱宇还那么年轻……”
慧感慨,“就是因为年轻,感觉随着岁月增长而麻木,再过三五七载,人人练得老皮老肉,聪明智慧,头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保护自己,就因为年轻,所以这么笨。”
乃意再次叹息。
闹钟在这个时候哗然跳起来叫。
什么挨不完的更漏,乃意呻吟,春宵苦短才真,她完全没有办法起得来。
她挥挥手同闹钟说:“去,另外物色一个人去做大作家,给他名同利好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起床,乃意,起床,弟弟今早上飞机。”
乃意号叫着爬起床淋冷水浴。
乃忠蔚为奇观地看着个性自由散漫的姐姐,看样子她也只好做文艺工作,在那种行业,失职或许可美其名曰性格。
自飞机场回来,已经去掉大半个上午,乃意匆匆坐下赶稿。
她不相信那么一大叠稿子会得用光,事实偏偏如此,惨过做功课多多。
直到下午,把稿件交到报馆,乃意才忽然想起,甄老太曾约她到医院探访伤者。
乃意借电话拨给岱宇,只是没人接。
怔怔放下听筒,忽尔听得背后有人说长道短。
“什么人?”
“新进女作家哩。”
“别又只会讲,不会写,或是写写就闹情绪累了罢写。”
乃意莞尔,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信然,不止是甄府、报馆,恐怕全世界都无安乐土。
她直赴医院。
倚梅正由特别看护喂食。
甄保育衣不解带地伺候在侧,乃意只当没看见他。
倚梅招呼乃意,“怎么不见岱宇?莫非又生我气。”
乃意心中懊恼,一个那么会做人,另一个活在迷雾中,怎么能怪大人们偏心。
只听得背后冷笑一声,“你管谁生谁的气,有些人就是这样,人家躺医院也看不过眼要吃醋,总而言之,你红,她要比你红,你黑,她亦要比你黑,不可理喻地争风。”这除了李满智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