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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甚麽要叫她走呢,她是故园内难得的一股清新气流。

  他也贪图她的笑语声。

  卓元宗改变了主意。

  忽然听得夏铭心问他:“你也来上课?”



  “我想学成语故事。”

  铭心略觉意外,“你的中文程度如何?”

  “会说会听,略看得懂报纸头条。”

  “同元声一样。”

  “是吗!”他微笑,“元声那样说?”

  背後传来元声懒洋洋声音:“闲谈莫说人非。”



  大家都笑了。

  卓元宗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藉故离去。

  铭心看着地的背影,他明显带病,可是人家不说,她不会问。

  元声有点紧张,“他同你讲甚麽?”

  “才说一两句话,你就来了。”

  元声放下心来,他把脸趋近铭心,“中尉,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

  “我下月升上尉。”

  铭心刚想调侃他目光浅窄,看到门外人影一闪。

  卓元华站门外踌躇,旁边还有元心。

  图书室里忽然挤满了人。

  元声先开口:“元华,你不想回去就不要走,已经成年,海阔天空,大可自主。”

  咦,是家庭会议吗,铭心不便插口。

  元华却没有反抗的意思。

  “咄,大不了脱离家庭。”

  元华终於说:“我自愿回去。”

  “这样一来,你更加没有自由。”

  元华苦笑:“也许我需要的不是自由。”

  元声握住她的手,“先争取自由,你才会知道你要的是甚么?”

  元华看着大弟,“我害怕。”

  “怕甚么?”

  铭心也想听。

  元华的声音轻得像游丝一样,“外边,天那麽高,地那么大,我没有收入,我不僮煮饭收拾……”

  铭心发岂,卓元华拥有一切,却欠缺勇气。

  元声犹自劝大姐:“你看夏铭心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也可以。”

  “她——”元华的口气像是把夏铭心当另外一种生物。

  铭心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这时,管家进来说:“元华,你来看,还需要收拾甚麽。”

  元心陪姐姐到楼上去。

  元声惆怅,“大姐实在太懦弱。”

  铭心仍然不置可否。

  元声责备:“上尉,你应该拔刀相助。”

  “回家休养也是好的。”

  “你知道甚麽,”回去等於禁足。”

  “你不是一直反对元心竟夜不归吗。”

  “元华不同,自从母亲去世後她一直精神恍惚,治疗过一个时期。”

  铭心明白了。

  “你呢,”他转过头来,“你可为生活担心?”

  “任何人都会感到压力,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读书有奖学金,毕业後找工作。”

  “你不怕跌倒?”

  “怕!多痛多丑,可是有甚麽办法,只得跌倒爬起。”

  “讲得好。”

  听到这番话的还有卓元宗,他刚刚经过门口。

  下午,元声出去办事,铭心走到花园,看到他用水彩写生。

  刚想退下,元宗却说:“愿意做模特儿吗?”

  “我?”

  “是,请坐到石凳上,半侧着身便好。”

  铭心索性背着他。

  她说故事:“某位太太,家中一直悬挂一幅祖父母的老照片,一日,镜框脏了,她除下拭抹玻璃,谁知镜框底面跌开,她发觉底层三夹板朝里一面是张油画,画很丑,她好奇,拿到古玩店去鉴定。”

  连卓元宗都好奇了,“是一幅名画?”

  “是,是一幅值五十万美元的勃拉克,那位女士不劳而获。”

  “真值得庆幸。”

  铭心忽然提醒他,“今晨,你彷佛有话要对我说。”

  “我已经说了。”

  铭心问:“不是要解雇我吧。”

  卓元宗不动声色,这个女子冰雪聪敏。

  他只答:“你太多心了。”

  “我并非一个多嘴多事的人。”

  “看得出来。”

  片刻,铭心觉得肩膀有点僵硬,她问:“可以动吗?”

  “画好了,请你指教。”

  铭心过去看,只见蓝色调子水彩画内的她孤零零坐在石凳上,四周围嫣红姹紫,可是画中人却无限寂寥。

  铭心吃惊,真没想到她如此孤寂,卓元宗捕捉了她该刹那心绪。

  “怎么样?”

  铭心不语。

  “下次,希望可以画你的正面。”

  “你也弹小提琴?”

  他意外,“噫,我关在储物室内密练也被你听见。”

  铭心笑了。

  她拍拍衣服,回到屋内。

  鲁妈正在插花。

  她说:“大小姐要回去了。”

  铭心点点头。

  “元华自幼聪明,所以多烦恼。”

  铭心不出声。

  鲁玛说下去:“似我这种粗人,只知道一日一日生活下去,逆来顺受,哪里有想过对抗。”

  铭心坐下来,用手托着腮,“鲁妈你说得对,家母辞世,我自幼觉得悲伤天经地义,更加要努力做人,莫使她挂念。”

  鲁妈大奇,“夏小姐你是读书人,居然也听天由命。”

  铭心回忆说:“那时受亲友歧视欺侮,亦当世情原应如此,并没有特别难过。”

  “现在呢?”

  “都没有来往,更加没有生气机会。”

  鲁妈忽然明白了,“你这叫做豁达。”

  铭心感慨,“谁知道,也许因为笨。”

  元心在身後问:“穷人是否特别受气?”

  铭心笑,“你问这个干甚麽?”

  鲁妈也说:“你永远不会知道。”

  元心坐下来,边吃冰淇淋边说:“人一穷就会吃苦。”

  铭心微笑,小小姐也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

  鲁妈已经捧着花瓶出去了。

  元心天真地问:“下一站,你是否到别家去教书?”

  铭心忍不住调侃她,“我们穷人心思都特别慎密,家教不过是临时工,我已正式申请了优差,不过趁空档来你家过渡,你不用替我担心。”

  元心只说:“噢。”她也听出厦铭心正讽刺她。

  铭心说:“快来上课,还等甚麽。”

  接着一个星期内,元华走了,元声牢骚多多,元心晚晚出去跳舞,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夏铭心都教会元心讲普通会话。

  “你好吗,天气还不错”,“你气色好极了,我们有空一起喝茶”,“立法会的气分紧张,你怎么看”,“功课太忙,我没空打球”……

  每日傍晚,铭心有不可抑止的冲动,要走到花园去看卓元宗写生。

  第四章

  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把你的事全告诉我。”

  像小朋友彼此结交一样:“你几岁,在甚麽地方读书,最喜欢吃甚么,爱玩哪种游戏,看甚麽性质的书,最好的朋友是谁?

  可是平日大方磊落的她此刻有种难以形容的羞涩,嚅嚅开不了口。

  他也好像在等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便说:“请过来喝杯碧螺春。”

  也不是每次都灵光,有一次老鲁尴尬地在他身後答:“是我。”

  终於铭心在荷花池边喝到了他的碧螺春。

  她笑说:“这种茶叶听是听说过啦,喝还是第一次,味道那麽淡,我贯喝加糖加牛乳的红茶。”

  卓元宗说:“医生嘱我喝绿茶。”

  “这荼以前叫吓煞人!少女采茶!放在胸前布袋里,香气浓郁,蒸发出来,薰量了采茶女,吓坏人,故名,後来乾隆皇帝下江南,喝到了茶,说:这麽好的茶,该叫碧螺春。”

  卓元宗意外,“竟有这个掌故。”

  铭心大笑,“你瞧我们这代华人,喝茶的不知故事,听过故事的没尝过茶。”

  元宗感喟:“所以家父不肯离开老家。”

  “他是那种早餐要吃烧饼油条的人?”

  “手磨豆浆。”

  “啧啧啧。”

  “我知道你的意思。”

  卓元宗并不孤僻,也不难接近。

  就在这个时候,背後有人咳嗽一声,元声缓步走出来。

  “哎呀,”铭心看到,“你把头发剪了。”

  他大哥十分诧异,“为着长发,不知与父亲吵多少次,到最後避而不见,这回又是甚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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