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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济是个后生小子,没有多大的诚意,但一双眼睛骨溜溜,有许多不应有想头。

  南孙觉得来得及时,她冷冷盯着经纪,使他不自在,这种小滑头当然知道什么样的女性可以调笑两句,什么样的不可以。

  他看着南孙干笑数声,像是请示:“这种时间卖房子,很难得到好价钱,都急着移民呢,越洋搬运公司从前一星期才做一单生意,现在一天做三单,忙得透不过气来,朱小姐,现有人要,早些低价脱手也好,一年上头利息不少。”

  南孙觉得这番话也说得不错,于是问:“尊意如何?”



  锁锁苦笑,“你没看见刚才那些买主的嘴脸,狠狠地还价,声明家具电器装修全部包括在内,就差没命令我跟过去做丫鬟。”

  那经纪忍不住笑。

  南孙觉得他不配听朱锁锁讲笑话,因而冷冰冰地同他说:“我们电话联络吧。”

  他倒也乖巧,拎起公事包告辞。

  南孙关上门,问锁锁:“怎么委托他?”

  锁锁按熄烟,大白天斟出酒来,“这一类中型住宅难道还敢交给仲量行。”



  “你别紧张。”

  “越急越见鬼。”

  “锁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近况如何。”

  锁锁反而说:“南孙,我昨天开了张支票。”

  南孙即时反问:“多少?”

  “三万块现金。”

  南孙心一沉,这等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们马上去银行走一趟。”

  锁锁放下杯子取外套。

  办完正经事,锁锁要与南孙分手。

  “我约了朋友谈生意。”

  南孙点点头。

  “幸亏小爱玛有你。”

  南孙伸手捏捏锁锁的臂膀,表示尽在不言中。

  锁锁抢到计程车,跳上去,向南孙挥挥手。

  南孙目送她。

  那样的小数目都轧不出来,可见是十分拮据了。

  好朋友有困难,她却与未婚夫风花雪月谈到什么地方度蜜月,南孙觉得自己不够意思。

  南孙心血来潮,坐立不安,要早些回家。

  进门小爱玛过来叫抱,南孙已练得力大无穷,一手就挽起孩子。

  电话铃响,南孙有第六感,是它了,是这个讯息。

  她抢过话筒。

  “南孙,”那边是锁锁含糊不清的声音,“快过来……通知医生。”

  南孙连忙说:“我马上来。”

  她拨电话到医生的住宅,叫他赶去。

  锁锁还能挣扎前来开门。

  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喝了过多的酒,在浴室滑了一跤,下巴撞到浴缸边,流血不止。

  南孙伸手去扶她,双手簌簌地抖,只见锁锁一面孔鲜血,下颚有个洞,鲜红液体不住喷出。

  医生后脚赶到,一看便说要缝针,立刻急找整形科大夫。

  锁锁止了血,脸如死灰躺在沙发上。

  南孙注意到她眼角下有淤青,怀疑不是摔跤这么简单,眼见锁锁落得如此潦倒,心中激动。

  经过医治,锁锁留院观察。

  南孙没有走,坐在病榻旁陪伴。

  夜深,她瞌睡,听见锁锁说梦话,南孙睁开眼睛来,听得锁锁说的是:“面包,面包香……”

  南孙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鱼肚白的天空,简直不相信十多年已经悄悄溜走。

  清晨,医治听讯赶来,手中拿着花束糖果,锁锁睁开眼睛,朝他们微笑,下巴扎着绷带,不方便开口说话。

  锁锁用手势示意叫他们去上班。

  从前,一两晚不睡是琐事,今日,南孙说不出的疲倦,于是同锁锁说,下午睡醒再来看她。

  永正开车送她回家,她和衣倒在床上,筋疲力尽入睡,梦中恍惚间回到少年时代,凭着一股真气,同各路人马周旋理论,斗不赢,一时情急,哭将起来,正在呜呜饮泣,只听得耳畔有人叫“南孙醒醒,南孙醒醒”,好辛苦挣扎着过来,发觉枕头一大片湿,面孔上泪痕斑斑,原来哭是真的。

  祖母担足心事,焦虑地在床畔看她。

  南孙心头一热,同老太太说:“我同永正结婚,好不好?”

  蒋老太太哎呀一声,“感谢主。”可见是完全赞同。

  下午南孙回公事兜个圈子,接着回医院,给锁锁带了好些小说过去。

  像过去一样,南孙什么都没问。

  三天后,锁锁拆掉绷带,看到下巴有个私自疤痕,南孙与她出院。

  锁锁唤小爱玛,孩子侧着头,不肯过去。

  爱玛琴已有二十个月大,会得用胖胖的手臂搭住蒋老太的肩膀,在老太太耳畔说许多悄悄话。

  幼儿心目中但觉这个艳妆女郎忽现忽灭,是以不认为她地位有什么重要。

  南孙解围,“爱玛,来。”

  爱玛乐意地拥抱南孙。

  锁锁苦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南孙也很满意,“是的,我什么都有了。”

  锁锁不出声,隔了很久很久,她说,“你们快了吧?”

  南孙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

  “可能要待明年。”

  锁锁说:“能够结婚也是好的,如今肯结婚的男人买少见少。”

  被锁锁这么一说,她倒有点感激永正的诚意。

  锁锁嘲弄地说;“看,你才开始,我已经完了。”

  “完?”

  南孙想到没想过这个字。

  朱锁锁会这么快完?再隔十年都言之过早。

  略受一点挫折而已,她需要的是三天充分的睡眠,一点点机缘巧合,马上东山再起。

  南孙并不真正替她担心。

  但却乘机劝她:“烟酒不要过分。”

  锁锁笑:“连你也来打击我。”

  “那是摧残身体的东西。”

  “口气有点像令堂。”

  这话没说完多久,她母亲陪丈夫来开一个学术会议,顺道探亲。

  母女两人本来苦哈哈同一阵线应付老太太,很有点话说,但是这一次南孙却没有机会与时间与母亲好好谈一谈。

  南孙觉得母亲避她,表面上和亲热,但一切不欲多说,老式妇女沾了洋气,发觉有那么多好处,努力学习,说话常带着英文单字,表示投入。

  太知道正在交运,太过珍惜新生活,十二分刻意经营,南孙觉得母亲好不辛苦。

  化妆衣着姿势都改过了,有次南孙不着意说到搓麻将,她很不自在,努力使眼色,像是什么不可见人的事,生怕玷污了她那位教授。

  南孙怅惘地觉得母亲太过乐在其中,略觉凄凉。

  教授人很老实,一生除了学术,不曾放眼看过世界,实验室是他第一号家,除此之外,对别的也没有兴趣,这样的人才,在外国小镇里,其实是很多的,年青女孩不屑一顾,这一位蹉跎下来,择偶条件退了几步,反而获得幸福。

  能够这样冷静地分析母亲及继父的关系,可见当他们是陌路人了。

  老太太对于称呼以前的媳妇有点困难,“她好吗?”她说。

  南孙答,“她太好了。”

  蒋老太纳罕地问:“那男人对她不错?”像是不置信,不知那糊涂的男人贪图她什么。

  南孙又觉得有义务帮母亲说话:“作为一概伴侣,她尽心也尽责。”

  祖母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南孙又道:“他们很幸福很开心,我想他俩也不会常常回来。”

  蒋老太便不再言语。

  逛完浅水湾,在太白坊上吃过海鲜,赤柱买了衣物,他们也就走了。

  衣着问南孙:“为什么不让我蒋她?”

  南孙才凄然发觉自己的心态同母亲一样,怕,怕对方知道她不名誉的一面,所以谨慎地维护那一点点幸福,不敢把真面目露出来。

  南孙自怜了一整夜。

  幸亏第二天工作忙得要死,下班与同事去吃日本菜,南孙觉得以及饿够,发起神经来,狂次一顿,不幸穿着松身衣服,多少都装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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