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邓志能来接她上班。
两个人的上司听了消息都眉开眼笑:“结婚是人生大事,好极好极。”
两个星期后,他们在报上刊登一则简单的启事,某年某月某日邓志能与区韶韶在某注册处结婚。
那日韶韶穿一套象牙白现买的礼服,没有用头饰,也不戴首饰,但是年轻的女同事不约而同地说:“区大姐今日好漂亮。”
大笔一挥,签下名后,成为合法夫妻,假期也正式开始。
韶韶已搬到邓志能的宿舍去住,心里踏实多了。
“适才有无注意到观礼席上有异样的客人?”
“没有,谁来了,伊利莎白二世?”
“我已问过陛下,她适逢子女婚姻纠纷,无暇出席。”
“那你指谁?”
“我希望看到你父亲。”
韶韶沉默。
他们随后忙着收拾衣物出门。
韶韶嘀咕:“为着这班同事才去置套礼服,信不信由你,值我半个月薪水。”
“不过,穿上也真好看。”
韶韶笑,温柔地看着他,“邓大嘴,我爱你。”
“呵,我终于自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了,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时有人按铃,门外站着新闻室的办公室助理小明,笑嘻嘻:“他们叫我送来的。”
手上捧的是一大叠放大照片,已经冲出来了,另外一只名贵礼盒,不知装些什么。
先看照片,拍得真好,也难怪,镜头与手法已拍过无数达官贵人,驾轻就熟。
二人立刻细细欣赏。
半晌,才想起那只礼盒。
打开一看,是威治活瓷器茶具一套。
咦,这可不是同事送的,同事们都知道她最讲实际,一只耳杯走天涯,喝茶喝汤都是它。
“有无贺卡?”
“有。”
上面写着“区韶韶小姐新婚之喜,苏舜娟敬贺”。
“苏女士是什么人?”
“毫无头绪。”
“是一位伯母吧?”
“嗯,也许,茶具用得着,将来可以招呼客人。”
这时邓志能忽然叫她:“韶韶,过来看。”
他手内握着张放大照片,前方当然是一对新人,后边是观礼宾客,小邓指着其中一位太太问:“这是谁?”
韶韶一看,“不认识,也许是路过的好奇人。”
她曾派驻大会堂,一有空便下楼到婚姻注册处去看新娘子。
“好脸熟。”
“每个中年太太都是脸圆圆,毫无分别。”
小邓目光落在那两只银相架镶的旧照片上。
“你来看,四人照片中那位不知名女士是否跟这位太太相像?”
韶韶“嗤”一声笑出来。
捕风捉影。
“她的姓名,也许就叫苏舜娟。”
韶韶没好气,指着照片中其余的面孔,“那么,她,她,与她呢,又是谁?”
小邓忽然笑,“都是我的前度女友,前来看我最后一面。”
“对,以后就没机会了。”
“是,一入区门深如海。”
幸亏行李简单,三扒两拨就收拾好。
以他俩的办事能力与生活经验,无事不迎刃而解。
不过韶韶也很明白,千万不能生孩子,否则千年道行,也丧在一朝。
韶韶的同级同事育有一婴,平时因工作繁忙,交给保姆打理。放假了,内疚的母亲特地花一个上午弄了一锅鱼粥,自以为美味非凡,谁知那一岁大孩儿不领情,不肯品尝,那母亲忍无可忍,把办公厅的威武使出来了,整个锅压在孩子头上,结果母子相拥大哭。
太迷人了,便会爱恨交织,真可怕。
不过母亲说过:“可是他们也给你乐趣。”
韶韶问:“我呢,我有无贡献?”
“你一直与众不同,聪明、可爱、温驯、读书用功,生活中没有坏习惯,你是妈妈的至宝。”
韶韶记得她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那样稀罕的一块宝石,长大了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
“你在想什么?”
韶韶回过神来,“没什么。”
邓志能当然知道她又在怀念母亲。
两人检查过飞机票及护照后拎着行李刚想出门,电话铃响了。
小邓立刻说:“别去听它。”
“也许只是祝我们一路顺风。”
已经拿起听筒,幸好这次没脱口答“新闻室。”
“是区小姐吧,现在要叫声邓太太了。”声音轻柔,是位伯母。
“哪一位?”韶韶笑问。
“我姓苏。”
“呵,你是送威治活那位吗?”
“正是。”那边也笑。
“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
“见是见过的,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上星期看到报上的启事,才知道是故人之女结婚了,这电话是新闻室给我的,太冒昧了,不见怪吧?”
做公务员做得一点隐私也无,也只得新闻部。
等在那边的小邓,一边瞪眼一边指着手表,叫她有话快说。
“苏女士,我们正出门到飞机场去呢。”
“呵,那么回来再通话,你们玩得高兴点,顺风。”识相地“咯”一声挂断线。
“苏女士?”小邓却紧张起来,“让我同她讲——”可是韶韶已经放下话筒。
小邓叫:“喂,你这人怎么搞的?”
韶韶莫名其妙,“不是你催我结束对白吗?”
“我不知是苏舜娟女士。”
“该姓名对你有特殊意义?”
小邓蹬足,“你并不关心自己身世。”
韶韶摇摇头。
她怎么不顾身世?粤人口中的身世,泛指生活状况与个人状态,她区韶韶不知多努力把个人精神及健康状况维持在巅峰状态。
至于邓志能口中的身世,她倒是真的看得开。
“飞机要起飞了,你还不动身?”
他们并没有去坦几亚,那个地方黄热病流行,政治又不稳定,韶韶且不会讲法文。
向往归向往,正如韶韶一直向往到祖国最穷的穷乡僻壤去教村童英语一样,实践起来,又是另外一件事。
他们最终目的地是繁荣安定的夏威夷群岛。
虽然俗,照样玩得很高兴。
睡到日上三竿,喝杯香槟醒醒神,再决定吃日本菜还是吃法国菜。
因为家境不太好,韶韶直到要过了二十岁才有机会乘飞机,不过母亲已尽量带她四处散心,她最喜欢澳门,同母亲坐三轮车,买蛋卷、看电影,还有,去拉吃角子老虎机器,赢过十块钱,母亲告诉她,那机器又名“一只手臂的强盗。”
后来同母亲到拉斯维加斯,韶韶笑道:“不及澳门好玩。”绝对是真话。
如果不是母亲去世,韶韶不会那么快结婚。
生活并非不美满,韶韶不想去发掘秘密。
蜜月旅行期间,小邓念念不忘那位苏舜娟女士。
以致韶韶说:“早知把她也请来了。”
“苏女士是整件事的锁匙。”
“事,什么事?”
“你的父亲是什么人。”
“不是你说的吗,他是谁不重要。”
“对此刻的你来说当然微不足道,可是我好奇。”
“狗拿耗子。”
“那是我的岳父。”
“姻亲而已。”
“我们孩子的外祖父。”
“我们没有孩子。”
“我们一定会有孩子。”
“咄!”
就这个题目本来已经可以好好吵一架,可是微风阳光细沙着实地软化了韶韶,她改变话题说:“你知否整个威基基是人造沙滩?唉,假作真时真亦假。”
小邓却说:“那位苏女士并没留下电话号码,你猜,她还会不会同你联络?”
韶韶已经睡着,一脸平和。
她的梦境与她的表情刚相反。
她梦见自己来到一间小小的房间,光线柔和,一个中年人背着她坐。
她礼貌地问:“是父亲吗?”她已成年,且有自信,她完全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正打算不着边际地问候几句,那中年人转过身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