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司徒医生的房间传出争吵之声。
接着,是家具碰撞,瓷器摔碎,有人叫道:“你于的好事!”另一人说:“我已经说清楚,我俩再也没有瓜葛。”
苏西深深悲哀,关系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快快结束,还待何时?
她已经推开医务所大门,预备离去,忽然之间,听到一声女子尖叫。
那女子刺耳欲聋的尖叫声持续良久,一声接一声,跟着,有人推开了门,跌撞地冲出来,此人正是司徒伟文医生。
他一脸恐惧,瞪大双眼,像是不置信事情会溃烂到这种地步。
他的双手抱在胸前,开头,苏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然后,刹那间,苏西看到鲜血自他小腹涌出。
司徒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苏西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勇气,她立刻拨紧急电话通知派出所。
苏西接着走进司徒医生的房间去,看到她大哥苏进呆若木鸡般站着不动。
苏西四肢这时像风中落叶般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在地上呻吟:“此事……不名誉……影响大……快走。”
一言提醒苏西,她顿足道:“还不快走!”
苏进抬头,看见妹妹,也不及细想。何以她会在这里出现,听见走字,便拔足飞奔。
这时,警察与救护车也赶到了。
司徒尚有知觉,一口咬定,是他自己错手的意外。
“我与女友争吵,一时气愤,自杀盟志。”
警察狐疑地看着苏西,“你是谁。”
苏西立刻答:“我是司徒医生的病人。”
“你看到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自卫生间出来,已经如此。”声音与双手都簌簌地抖。
司徒被护理人员抬出去,门外已聚集好奇人群,警察留下苏西的地址与电话号码。
再一次回到太阳底下,苏西的胃部痉挛,忽然之间,伏在电灯住上,呕吐起来。
路人纷纷走避,有一两个还掩着脸。
你看,尚未遭灾劫,世人已经唾弃,做人能不小心。
苏西回到家,平躺着,绞紧的胃才慢慢松开来,不过,一颗心仍然跳到喉头上,全身的不随意肌全部异常活动。
她不住呻吟。
电话响了。
“苏小姐,”是郭侦探,“真凑巧,你也在现场。”
苏西只得说一个是字。
“我已拍下苏进落荒而逃的照片,相信你必定有用,而我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是,谢谢你。”
小郭忽然叹口气,“苏小姐,恕我多嘴。”
“郭先生,你是我尊重的人,请直说不妨。”
“苏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说得有理。”
小郭轻轻放下电话。
苏西捧着头深深叹口气。
傍晚,有人按铃,门外昏暗,苏西一时没把访客认出来。
“谁?”
“我姓殷。”
“啊,殷小姐,请进来。”
她仍然穿着上午那套衣服,样子憔悴。
苏西忙问:“司徒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
苏西松口气,放下一块大石;
“他叫我来向你道谢。”
“不要客气。”
“待他康复,我们决定移民他乡,从头开始。”
“那也是好主意。”
她悄悄落下泪来,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想必会终身担惊受怕:他可会故技重施,他可管得住自己?
苏西忽然间:“殷小姐,你芳名叫什么?”
“我叫殷红。”
啊,叫那样的名字,感情路上,必不好走,古老人从来不会替孩子取个别致或与众不同的名字,就是怕引邪恶神灵的注意。
她似乎仍然有一丝不放心。
苏西一再向她保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殷红静静离去。
第二天,报纸一角,有段小小新闻,事不关己的人根本不会注意。
大都会一日之内不知有多少不寻常的惨事发生,此类意外微不足道。
苏西的心始终忐忑,原来保守秘密是那样辛苦的重担,始料未及。
母亲决定与郑先生结伴乘轮船游东南亚,到达合里,上岸玩一个星期。然后转飞机返来。
苏西真正为他们高兴。
她也想郑先生知道她对他绝对没有反感,看到他,会娇悄地称赞:“中年人穿深色西装最好看”之类,使他高兴。
家里只剩苏西一人。
送船回来,还没掏出锁匙,大门边忽然闪出黑影。
苏西吓一跳,本能地退后两步,瞪着那个人。
这是谁?
脸容枯槁,瘦削得仙风道骨,伸出来的手不住颤抖。
电光石火之间,苏西喊出来:“苏进!”
平素的嚣张、跋扈、骄傲、自大……全部丢到爪哇国,今日的他似一个晚期癌症病人。
苏西仍怀着一丝警惕,“你怎么了?……
他吞一口涎沫,.“你全知道?”
苏西怕他口袋里还藏着另外一把尖刀,“我知道什么?”
“我的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多心。”
苏进点头,“没想到你会如此宽容,是我看错了你。”
终于承认狗眼看人低。
苏西仍与他维持距离,温和他说:“我不明白你讲些什么,我听不懂。”
苏进自顾自说下去:“原本你可以摊开来讲,分掉我的遗产。”
苏西答:“我已有我的一份。”
她又补充:“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苏进又颔首:“说得好,钱可以买得到的东西,毕竟有限。”
苏西加一句:“非常有限,不外是大屋大车这一类满街都是、人人都有的东西。”
“苏西,我欠你。”
苏西轻轻说:“兄弟姐妹,谁也不欠谁。”
他转身走了。
苏西连忙开门人屋,她心酸地躺在沙发上,无故落泪。
钱可以买到什么呢,床铺被褥,两斤猪肉,几件新衣,她童年与少年的欢乐都被歧见葬送掉,永远无法挽回。
朱启东医生找她。
“你在什么地方?”
“医院。”
苏西骇笑,“一直没回家?”
“有突发事件,走不开。”
“什么时候有空?总也得放你们回家吃顿饭洗个澡吧。”
“一下班我就来你处。”
下午,他来了,站在门口不愿进来。
他用手揉着双眼,浑身发散着医院独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怎么了?”苏西知道有蹊跷。
“我很累……病人不治。”
苏西啊一声,“可怜的朱启东。”
“情绪欠佳,我还是回家的好。”
苏西拉住他的手。
“我这里欢迎你。”
两个年轻人拥抱片刻。
苏西问:“好过一点没有。”
他筋疲力尽地苦笑,“有一杯热可可更好。”
“我立刻帮你做。”
苏西捧着一大杯热饮出来,他已靠着沙发睡着,实在太劳累了,精魂与肉体分家。
苏西替他盖上张薄毯子。
朱启东是个好人,但是好人却未必是个好伴。
他整个人已经奉献给研究工作,医院手术室才是他的家,他每一丝精力都被病人榨取得干干净净,作为他的家人,得到的不过是一具时时躺在沙发上的躯壳。
苏西是个聪明人,所以她的功课与工作成绩都平平,因为她知道,做得好过人十分便需多付一百分努力,太辛苦了。
毋需认识朱启东二十年,亦可知道同他在一起生活会十分枯燥。
苏西叹口气。
这时,他外套口袋里的传呼机又响起来。
苏西开始讨厌这件装备,她把它自朱启东的外套口袋取出,一手关掉。
一室皆静,朱启东可以好好睡一觉。
苏西拿起一本小说,独自读了起来。
这真是世上最奇异的约会,二人共处一室,一个看书,另一个睡觉,没有音乐,没有对白。
以后,恐怕还有很多这样共度周未的机会。
电话铃响,苏西连忙拎起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