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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今世界这已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首先,要很早结婚,第二,要忍耐涵养工夫一流,还有,闲日要把自己放在最尾,要紧关头却又愿意挺身而出当炮灰,换句话说,要有牺牲精神。”

  常春笑。

  “你肯不肯?”

  “肯,但不是为人,是为自己。”



  “在今日,愉快地结婚十周年已是奇迹。”

  “你呢,你快乐吗?”常春问妹妹。

  “我并非不开心。”

  “孩子的笑脸总叫你心花怒放吧?”

  “那是我骨肉,有什么事,一定先拖着孩子走。”

  结婚四十年!



  毋须结婚,只要能够同一个人相处四十年已经够好,不管他是合伙人抑或是亲妹子。

  送常夏出门时碰见林海青。

  他说:“对不起我没有预约。”

  常春知道他有心事要诉,便微笑说:“不要紧,我耳朵反正闲着。”

  常夏看林海青一眼,不作声。

  这种年轻男子最危险,一身紧张曲折的活力,搭上了如通电一样,浑身颤抖,许就变成焦炭,不过炭就炭吧,常夏又看看姐姐,常春可能需要燃烧。

  她走了之后,海青坐下。

  他浑身是汗,胸口一个湿V字,要一杯啤酒,边喝边斟酌该如何开口。

  其实常春可用三言两语代他说出心中疑惑,但是她一向好脾性,只等当事人倾诉。

  海青终于说:“胡平姓胡,我姓林。”

  “废话。”

  “正如安康姓安,琪琪姓张。”

  常春笑笑。

  “我们的情况相同。”

  常春大大不以为然,“错,安康痛爱妈妈与妹妹。”

  林海青脸红。

  过一刻他说:“你早知道了。”

  “我还算敏感。”

  “家母想见我。”

  “为什么不去晋见?”

  “我恨她。”

  “幼稚。”

  “你不明白——”

  “幼稚!”

  林海青长叹一声,举起冰凉的啤酒一饮而尽。

  常春再给他斟一杯。

  “你并没有一双好耳朵。”他抗议。

  “对不起,你这论调,我不爱听。”

  “不是每个母亲都像你,常春。”

  “我有什么特别之处?你问安康,我一样打骂孩子,一样拿他们出气。”

  “可是你与他们同在。”

  “各人的环境不一样,你需有颗体谅之心,此刻你已成年,指日可望名成利就,为何斤斤计较?”

  林海青又喝尽了啤酒。

  “你要惩罚她,但同时也惩罚自己。”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带一只无线电去制造音响。”

  林海青笑了。

  安康这时借故跑来两人之间坐着,咳嗽一声,翻阅杂志。

  “去,听你妹妹的话,去见你母亲,第一次坐五分钟,第二次坐十分钟,次数多了,自会习惯。”

  安康一听,非常放心,原来他们真的有话要说,而且,说的是正经事。

  林海青抗议:“说时容易做时难。”

  “当然,”常春说,“不然干吗人人需要勇气。”

  “我会考虑。”

  “不要多想,提起尊腿,马上去。”

  “我不愿意轻易原谅她。”

  常春嘻哈一声,耻笑他:“你这个盲目斗气的人,赶快离开我的家。”

  “我还希望多喝一杯。”

  常春站起来,“安康,你招呼这位哥哥。”

  安康放下杂志,拿出半打罐头啤酒,怪同情他说:“喝个饱好了,怎么,同妈妈闹别扭?”

  海青愿意向小弟弟学习,“告诉我,安康,你如何同妈妈与妹妹和睦相处?”

  安康神气活现地答:“女人都是不讲理的呢,不要与她们讲原则讲道理。”

  海青一怔,“那么讲什么?”

  “讲迁就啰。”安康向他眨眨眼。

  海青说:“你长大了总要离开这个家。”

  “当然,可是我会时常约见母亲与妹妹。”

  “为什么?”

  “因为她俩是我至亲。”

  “不,因为令堂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常春出来,看见他俩,诧异地说:“海青,你还在这里?康儿,帮哥哥把脑袋拿到洗衣机里洗一洗,思想许会搞通。”

  海青站起来,无奈地说:“我告辞了。”

  安康送他到门口,告诉他:“男人要保护女人,男人要对女人好。”

  海青由衷地道谢:“你的忠告很有用。”

  常春探头问:“走了?”

  安康同母亲说:“也许他母亲真的令他生气。”

  常春叹口气,“可能,但是失去的童年已经永远失去,他已成年,变为大块头,不如原谅母亲,自己好过。”

  安康抬起头来,“妈妈,你会不会再结婚?”

  常春很肯定地说:“不会了。”

  “假使有好的对象呢?”安康蛮开通的。

  常春笑了。

  她有种熬出头的感觉,居然可以与孩子谈到自己婚嫁的问题。

  “今天到此为止。”

  过两日,常春问海青:“你回过家没有?”

  海青摇摇头。

  “牛!”

  胡平在另一角惆怅地笑。

  两道店终于打通了。

  常春同胡平说:“还不恭喜你哥哥大展鸿图。”

  胡平淡淡地笑,“他不一定承认我这个妹妹。”

  林海青冷笑,“我爸才生我一个。”

  常春连忙叉开话题,“多了一百尺地方,看上去气派像是大了一千尺。”她后悔多嘴,那是他们兄妹俩的家事,她凭什么不自量力想做鲁仲连。

  朱智良来看过,“装修得极有心思,把那位专家介绍给我如何,我正要搬家。”

  常春很乐意把胡平的卡片交给朱智良,林海青在旁看着,虽不出声,眼神却露出宽慰的神情。

  他明明很关心妹妹。

  朱智良约胡平谈生意,把常春也叫了去。

  常春正想向胡平表示谢意,很乐意赴会。

  到了咖啡座,发觉朱女一个人坐在那里。

  “胡小姐呢?”

  朱女向另一边呶呶嘴,常春一瞄,看到胡平坐另一桌,她对面的女客却是熟人宋小钰。

  朱女笑说:“世界真细小是不是?”

  常春问:“她们是同学?”

  “不止那么简单。”

  常春不好意思探听人家的秘密,但也表示惊叹:“啊?”

  “刚才胡小姐见到宋小姐,竟叫她姐姐。”

  姐姐?常春抬起头来。

  急急用人脑计算机算了一下,哦,难道林海青与胡平的母亲嫁过三次?

  朱女说:“每个人的身世都是一个故事。”

  这时宋小钰也看见了她们,离远点点头。

  常春笑问朱女:“你说,这个都会是否人人都认识人人?”

  “有什么奇怪,地方那么小,人际关系那么复杂。”

  这时胡平回来了。

  她很大方地说:“原来你们认识我姐姐。”

  看见常春神色尴尬,便加一句:“我们是姻亲关系,家母最近同她父亲宋先生结婚。”

  常春至此才明白林海青不肯去见母亲的原因。

  先入为主,人们老以为母亲多半是白发布衣,孤苦零丁,望穿秋水等儿女返家救济的老妇,没想到许多女子做了好几次母亲之后仍可风骚风流。

  胡平说下去,“宋先生一直很照顾我,哥哥不领情,他从来不屑见宋家的人。”

  常春笑。

  只有她才知道林海青暗暗留意一切,不然他不会巴巴地跑到宋小钰的画展去。

  他也关心母亲。

  当下常春没出声。

  胡平说:“我只希望母亲快乐。”低下头感喟。

  常春十分感动,她希望安康与琪琪对她也这般谅解。

  胡平抬起头来,“海青仍然不肯去见母亲呢。”

  常春顾左右问:“朱律师的房子怎么样?”

  “我想约个时间去看一看。”

  朱女笑,“我现在就送你去。”

  不知宋小钰是否希望她父亲快乐。

  他们是父母再婚的第一代受害人,安康琪琪这辈已经是后起之秀,不得不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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