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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页

 

  “原谅我。”她抬起头来。

  月色下她的脸色是象牙白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神秘而美艳。

  我平静地告诉她:“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被绑在柴堆上活活烧死。”

  她听了一怔,急急地夺门而出。



  我睡不着,就在睡衣上加一件皮大衣,开动跑车出去,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跑到一间酒馆,坐下来,叫了威士忌加冰,就此喝起来。

  我也不知喝了多少,只听得酒保敲起小钟,表示酒馆要打烊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只见一个华籍女郎走过来,拍我的肩膀。

  我看着她,“好面熟,贵姓大名?”

  “你忘了我?我是庄国栋的前度女友。”



  “啊,是,”我醉态可掬,“久仰。”

  “我叫小曼。”

  “你可姓陆?”我傻笑,“我可不姓徐。”

  “我姓薛。”她皱上眉头。

  “啊,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你说什么?”她皱眉问,“你喝醉了?”

  “是,我是喝醉了。”我靠在墙上,“你呢?”

  她苦笑。

  我醉眼看仔细她,她仍是那么时髦,珊瑚色唇膏,绿眼盖,我叹口气说:“庄国栋不要你了?”

  她耸耸肩,“是。”也不见得特别伤怀。

  “你不难过?”我问她。

  “有什么办法?”她说,“哭死也没有用的。”

  我好不羡慕,“你已获得金刚不坏身了,你太难得,你什么都不怕?”

  “你少讽刺人。”她说。

  我怔怔地问她:“同样是失恋,为什么有些人寝食不安?”

  “谁?准会为爱情寝食不安?”她诧异地问道。

  “算了,你既已练得刀枪不入,就不必理会咱们这些可怜虫了。”

  “先生,”酒保上来说,“咱们打烊了。”

  我跟薛小曼说:“走吧。”

  “走到什么地方去?”她问。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你从哪里来?”她又问。

  “家里来。”

  “那么回家里去。”

  我点点头,与她走出酒馆,她扶着我。

  “喂,”她问我,“你为谁喝成这样?”

  我哈哈笑,笑完又哭,“我为玫瑰,我为的是玫瑰。”

  她问:“谁是玫瑰呢?”

  我唱着:“蝴蝶本为采花死,梁山伯为祝英台。”

  我找到了车子。

  “你这个情况,不适宜开车。”她扶住我。

  “不妨。”我说,“你放心。”

  我推开她,上车,发动引擎。

  我说:“有空约会你,喂,你的电话号码呢?”

  她给我一张卡片,塞在我上衣口袋里。

  我开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大声唱着歌,又叫这辆老福士切勿辜负了我。

  我驶着之字路,缓缓地格隆格隆向家驶去。我不能死,我告诉自己,罗震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找点借口就去死,你必需安全到家。

  家门在望了,我欢呼一声,开了铁闸,驶进门去,不知道怎地,我竟煞不住车子,一直朝游泳池冲过去。

  我大声尖叫:“救命,救命!”

  泳池里不知道有没有水,完了,完了,我这次完了。

  我急急推开车门,车子轰地跌进池内,水大力压进车箱,我几乎窒息。

  “救命!”我吞着水,“救命。”

  我拼命地游向池边,怕得要死,那一点酒醒了大半。

  家人显然发觉闯了祸,开亮了所有的射灯,司机跳进池中来打捞我。

  我抓紧司机的手不放,痛得他怪叫起来,“三少爷,不妨,不妨,你松松手,我这就拉你上来了。”

  我冷得颤抖起来,震惊过度,不住地抽筋。

  小姐姐说:“叫医生来,快叫医生!”

  玫瑰提着厚毯子出来,抢着盖在我身上。

  我哭起来。

  小姐姐见我无事,顿时破口大骂,“罗震中,我胆子都被你吓破,你疯了?把车子驶进泳池来冲凉,你黄汤灌饱了是不是?”

  我只是哭。

  玫瑰说:“扶他进房,让他休息。”

  小姐姐顿足,“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这样窝囊的男人。”她回房去了。

  司机与园丁将我扶到房间去。

  我伤透了心,不肯换上干的衣服。

  “你会伤风的,”玫瑰说,“快听我话。”

  我惨叫:“妈妈,妈妈。”这世界上,只剩下妈妈爱我,只有她不舍得我。

  恍惚间看到母亲向我走来,长脸蛋充满戚容,微褐色皮肤依旧,手放在我背上,说道:“震中,你又不听话了。”

  “妈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嚎叫。

  司机强脱了我的衣裳。

  母亲叹口气,“震中,妈妈抱歉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妈妈实是身不由己。”她仍是那么温柔。

  我饮泣。

  医生一来,母亲便冉冉消失在我眼前,他替我打了针,要我多休息。

  我却发了高热。

  一忽儿见到玫瑰结婚了,新郎是庄国栋,父亲和我去将玫瑰抢回来,但她对我嗤着鼻,老庄对我摇头叹息,嘴角挂着一个冷笑。

  随后我又来到一个有牌楼的仙境,云雾重重,我大声叫玫瑰。

  玫瑰出来了,但父亲挡在她身前,父亲看着我:“震中,你想恁地?”她震怒,提起金光闪闪的宝剑要砍杀我。

  我大嚷:“爹爹,爹爹,我不敢!我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

  我最爱的是父亲。

  待我自恶梦中醒来,己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小姐姐见我醒来,松口气、犹自赌气道:“呸!才一百零二度,就发梦魔,乱喊乱叫,叫人不得好睡,轮班服侍你。”

  我虚弱地微笑。

  “你都做些什么梦?”小姐姐问。

  我说:“爹拿剑砍我,”犹有余怖。

  “叫你别上唐人街看武侠片午夜场!”她白我一眼。

  同父同母生的姐弟,我这两个姐姐仿佛生少了一些零件长少了几条筋,她俩的思维简单得多,生活得丰足愉快。在她们眼中,我无异是个自寻烦恼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我别转了脸。

  “大姐也在这里呢。”她说。

  我不出声。

  “这一阵子你可是交了苦运了?我倒情愿你恢复以前那种无忧无虑,做一个大快活。”

  大姐推门进来问她:“你手里是什么?”

  “参汤。”小姐姐说。

  “我告诉过你,这种东西是巫道,年纪轻轻的男人,喝喝就坏了,好好的西药是医生开出来的,混在一起吃,他的病不会好。”

  “你懂什么?”

  两个女人在我病塌前吵了起来。

  我问:“玫瑰呢?”

  “昨夜她守在你床前,如今睡觉去了。”大姐说。

  我不响。

  “喝了这碗参汤,好有点气力。”小姐姐说道。

  大姐光火,“他只是你弟弟,要这般好气力干嘛?”

  小姐姐脸都涨红,“你这个泼妇的一张贱嘴,总没些长进,不住地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她抓住大姐的手臂。

  两人扭打着走出我房间。

  但凡三妻四妾的男人,想必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她们离开之后,我将盛参汤的那只碗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应该怎么办呢?我茫然想。

  “震中。”

  我抬起头,看见玫瑰站在我床头。

  我淡淡地说:“因我病劳驾你了。”

  “你那辆福士报销了。”

  我一震:“呵!”

  “开了很久吧?一定有感情。”她说。

  呵,那辆福士,我颇心如刀割,它伴我月夕共花朝,足足七八个年头。

  只有玫瑰明白我心,两个姐姐巴不得破车有这个结局。

  但我一向不要什么簇新的跑车。

  玫瑰说:“那日其实很危险。”

  我说:“是,我知道,很容易淹死。”

  她沉默。

  “你仍不回香港?”

  她不出声,脸上已瘦下一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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