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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点点头。

  我搓着手,“我很同情你,也许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缘分,缘分实是洋人的机会率。”

  我说:“也许我们刚才搭电梯上报馆,会碰见她也说不定,而你偏跑楼梯上去,”我停了一停,“亦也许在电梯内遇见她,相逢不相识。”

  “怎么会呢,”他说,“你没听见那位蔡先生说,她仍是一个美女?”



  “你也仍是个英俊的男人呀。庄,前边的日子多着呢。”

  “你不会明白的,”他颓丧说,“没有了这个人,一切日子都没意思,活着也是白活。”

  我忽然害怕起来,“庄,别这么说,别吓我。”

  “是真的。”他说,“我将悔恨一生。”

  “庄,想想你已得到的一切。”我鼓励他,“你是一个能干的人……”

  “谢谢你,震中。”



  我也陪他喝了不少,那夜我们两人都醉了。

  叫计程车回家,我们往床上一躺,不省人事。半夜我醒了,口渴去取杯水喝,看见庄的房门半掩。

  我听到他的饮泣声。

  天呵。

  看到这个样子,我情愿一辈子不谈恋爱,逍遥快活,多么好。

  但是我脑海中又想起那个金鱼池畔的女郎,若是为了她,半夜哭泣,是否值得?我已经堕人魔障,为此我震动不已。

  天亮我看见老庄眼肿肿地站在露台。露台上种着一整排的海棠花,把雾晨衬得如诗如画。

  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叫他吃早餐,黄妈做了四只过粥的小菜,美味之极,我们两人均吃了许多。

  稍后父亲来了电话,他说他新太太昨天着了凉,现在发烧,约会又告取消。

  我巴不得如此,换了姐姐们,又会疑心这位新任罗太太是在那里争取时间与父亲谈判有关我的问题了。

  管它呢,我正想好好陪陪老庄,以尽朋友之道。

  太阳极好,我与老庄下棋。

  黄妈说:“太太昨夜在花圃立了半夜,清晨便发了烧,老爷急得什么似的。”

  我看了庄一眼,无独有偶。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黄妈:“爹那里,是否有位女客?”

  “女客,没有哇。”黄妈愕然。

  我说:“爹都说有,你又胡说。”

  “少爷,我来老屋这边好几天了,那边的事,不甚清楚。”

  “说得也是。”我点点头。

  老庄说:“将军,你输了。”

  我用手抹乱了棋子。

  “出去散散心。”我说。

  “我喜欢这所老房子,有安全感。”他说。

  “帮我父亲做生意,我叫他把老房子送给你。”

  “用钱来压死我?”

  “香港是个多姿多彩的社会,你不过结过一次婚,失过一次恋,那不算得什么,你一定会找到好的对象,卷土重来。”

  庄白我一眼,“震中,你越来越像你的姐姐了。”

  嘿,气死我,狗咬吕洞宾。

  给他自由吧,不要去理他。

  “你爹找帮手?”

  “香港每家公司都找帮手。”

  “做些什么工作?”

  “行政”。

  “那么到他写字楼去见见他也是好的。”庄说。

  “我可以替你约。”我不敢那么热诚。

  “来,陪我去玉器市场,现在还早,咱们去捡些好货。”

  他勉勉强强与我出去了。

  我们逐档慢慢看,他的兴致渐渐出来了,我没买什么,他挑了只玉鈪,雪白,只有一斑翠绿。

  我说不会还价,他说不要紧,付了钱就取起走。

  到中午,他就又复开心起来,我们回家吃的午饭,饭后上花店订了丁香送往父亲处,祝继母小恙迅愈。父亲来电,顺便代庄约他明午见面。

  地方是香港会所蓝厅。庄的说话很得体,他说,“听讲”罗爵士在伦敦也有生意,如果不嫌他在图书馆“坐”久了,没有长进,他很乐意为他服务。

  爹很喜欢他,立刻答应回去叫人拟张合同给他。

  我松出一口气。

  爹先离开回写字楼,我与他续在会所里喝咖啡。

  庄说:“震中,人说:虎父无犬子……”

  我笑,“现在你发觉这句话不实不尽?”

  “并非这样,震中,我很佩服你为人。”他苦笑。

  我端详他,“我父亲应有你这样的儿子。”

  “别瞎说。”

  会所内有许多打扮时髦的太太小姐走来走去,目为之眩。

  我叹口气:“有些女孩子,天天由柴湾走到筲箕湾,月薪一千五百元,这些太太身上一件洋装就八千多元。”

  庄看我一眼,“你还说没有命运?”

  我笑,“努力可以改变命运?”

  “不可以。”庄摇头说。

  “你要赌吗?”

  “赌什么?你自己的下半生?我不用赌,我知道这件事确是有的,你年轻,你不知道。”

  一个少妇打我们身边经过,极短的卷发,紫色眼盖,玫瑰红唇膏,披一件浅灰色青秋兰皮裘,时款之至,又走得摇曳生姿。

  我心中“哗”地一声。但是,但是她比起金鱼池畔的女郎,还差了一大截一大截。

  我收回了我的目光。

  但我试探老庄,“怎么样?”我问。

  他目不斜视,呵,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表情。

  他那个情人,也绝对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吧,以致一般的绝色完全不在他的眼内。

  绝色也还能分三种,顶尖的绝色,中等的绝色,与可以容忍的绝色。呵哈呵哈。

  “你决定转行了?”我问。

  “为你父亲做事是一项光荣。”他说,“做人有责任,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一间图书馆内的。”

  我说:“老庄,你少讽刺我,我觉得做人的责任是要快乐,你天天这么沉郁,就是不负责任。”

  “这种责任,也只有你能够尽到。”他叹一口气。

  “我们打球去吧。”我说,“下午没事。”

  他并不反对。庄是个多才多艺的风流人物,琴棋书画他无所不晓,剑击是一等好手,简直可以参赛奥林匹克,各式球艺玩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最大的魅力是视这一切如与生俱来的本事,并不夸耀。

  庄的学识自然是一等的,加上那种翩翩风度与英伟的外貌,照说女孩子应一旅行车两旅行车那样的过来才是,有什么道理独身!

  我取笑过他,“你都不是处男了,还装什么蒜,我就不同,哈哈哈。”

  他最喜欢侮辱我的一句话是:“你娘娘腔!”

  在英国,不少人误会过我们是一对。

  有个女子曾经跌足道:“好的男人已经够少了,一大部分早已是别人的丈夫与男友,剩下的又是爱那调调儿,难怪女王老五越来越多。”

  与庄打了半小时壁球,累得一佛出世,由司机接我们返家。

  大姐的电话随即追踪而至。

  我跟她说:“长途电话费用不便宜。”

  “你们这两个只有在香烟广告内才会出现的英俊男士,生活可安好?”

  “我到现在还没见过爹的太太。”

  “为什么?”

  “是否她摆架子?”

  “她并没有架子。”大姐说,“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对她倒是比较有好感,”我说,“小姐姐始终不喜欢她。”

  “那是因为她没有见过那女子。”

  “她是不是一个好人?”

  “很难形容,非正非邪。可是历史上的女人,但凡能令男人听从她的都属狐媚子。”大姐停一停,“所以她也是邪派。”

  “她是不是看上去像九流歌女?”

  “不可能,你太低估父亲的趣味。”

  “我越来越好奇,”我说,“偏偏她又生病,见不到她。”

  “迟早你会见到她。”庄说。

  “可是三四十岁的女人了——”我说。

  “据说还不止三四十岁呢,有些人确是得天独厚的。”大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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