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笑,“爸这个性格是极之难能可贵的。”
“我才不理那么多,我同你们母亲今春就避到枫树岭的农庄去。”
那边厢何翠仙仍在循循善诱,“用几个洋人,谈生意时叫他们出面,免得老外一见华人便多事,这个不卖,那个不卖。
罗氏夫妇只是笑。
“翠仙姐好兴致。”
罗四海叹道:“一个寡妇,能有点寄托是好事,应当替她庆幸。”
年轻时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的何翠仙如今却在唐人街办了义学,专教孩子们中文。
“……香港是冒险家乐园,你们两兄弟有一个应当回去。”
四海转过头去,“说什么?”
何翠仙叹口气,“说香港。”
囚海纵然动容,“呵那里,”
爱汉蠢蠢欲动,“爸,给我回去看看。”
谁知他母亲给接上去,“等我不在这世上了,你一定可以为所欲为。”
“妈。”
“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家人在我身边,好过穿金戴银,呼奴喝婢。”
何翠仙一听,立刻站起来冷笑,“这话好像是专门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罗四海连忙道歉,“翠仙姐,你别多心。”
何翠仙拂袖而去。
第十三章
罗四海说他妻子:“你看你。”
周翠仙回道:“她专门教唆我孩儿做稀奇古怪之事,我不服这点。”
“也罢,姑嫂一向不和。”
周翠仙一句“她又不是亲生”只在嘴边,想到过去情义,立刻吞下肚子。
爱华陪他的翠姑等车夫把车子驶过来。
搭讪地讨好问:“翠姑,你身上这件旗袍真好看。”
何翠仙忿忿道:“谢谢天你不像你妈,这叫美龄装。”
“呵,什么来历?”
“不同你讲了,车子来了。”
第二日,罗四海同华汉堂几个兄弟聊天闲谈。
“……能把铁路沿途华工骸骨发挖,运返家乡安葬就好了。”
本来高谈阔论的弟兄们立刻噤声。
半晌,有人搔着头皮,“无名无姓,无法辨认。”
“办个公墓。”
“那是何等样人力物力。”
“再说,铁路重地,也不能随意挖掘。”
罗四海说:“每逢大雨过后,近路轨处泥上松卸,总有骸骨露出,真正不忍。”
众人唏嘘不已。
“你们同执事商量商量。”
“海伯这件事最好由你出头。”
“我已退休,但此事如用得着我,我决不推辞。”
可是华汉堂一直没有为这件事联络罗四海。
他于翌年荣升祖父。
小家伙在雪白的现代化医院内出生,取名希欣。
罗氏夫妇去看过孙儿,喜悦充满他俩的心。
医院对面有一座小公园,他们暂时不想返家,便到公园散步,叫车夫在路边等。
罗四海笑着对妻子说:“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也是。”
“我没有任何抱怨。”
周翠仙笑,“也无话要说。”
他俩一直走进夕阳里去。
--后记--
罗绍康对妹妹罗丽莹说:“她说她认得我们先人。”
丽莹笑,“当心,外国人也很会招摇撞编。”
“去问爷爷。”
丽莹看着大哥,“你对这个洋妞有兴趣。”
绍康笑,“被你看出来了。”
“她长得很美吧。”
“沁菲亚,呵是,个子很小,一张面孔真的精致,像瓷脸的娃娃,大眼睛有忧郁的影子。”
“可是她们年轻时个个如此。”
“不不,这样讲太不公平了,沁菲亚李奥纳是例外。”
兄妹俩即使私底下谈话,用的还是英语,对于中文,会听不会说,少量的常用询汇包括“饺子、葱油饼、锅贴”等,全与吃有关。
“你要让爸知道,爸不喜我们与洋人结交,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绍康懒洋洋说:“自七岁起就懂得了,真奇怪,他事业上的伙伴全是外国人,还有,自一百年前起,咱们罗家大小持的均是加国护照,我的意思是,唏,法律上我们是加拿大人,为何扰攘?”
“家有家规。”
“心理上爸无法摆脱他是中国人。”
“叔叔比他更中国,尽管任职加拿大核能部主管,家里完全中式装修,还有,逼着表弟们学中文,要命。”丽莹咭咭笑。
“我想介绍你认识沁菲亚李奥纳。”
“绍康,别太认真。”
可是罗绍康至少有一点讲对了,沁菲亚李奥纳的确长得美。
丽莹的块头都比她大,给她一件古装穿上,她就似维多利亚时期的美女。
真的金发是很罕见的,但沁菲亚一头浓厚的金卷发并无漂染痕迹。
可以想像她小时候,必定长得似只洋娃娃。
丽莹好奇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代表渥太华大学到史丹福开会,遇到以罗绍康博士。”
“他自称博士吗,他还未考到那个衔头呢,别叫他骗了才好。”
沁菲亚笑着说下去,“我告诉他,我们家祖,同一位姓罗的中国人,有深厚的友谊,没想到讲出来名字来,他是你们的祖先,巧得很。”
“你说的是哪一位。”
“罗四海。”
“啊,罗四海是我们父亲的祖父。”
沁菲亚李奥纳颔首,“到你们,已是第四代华侨了,中国人盛行早婚,子孙多。”
丽莹看大哥一眼,“绍康可是要待事业有成才会结婚,是不是,绍康?”
绍康暗暗瞪妹妹一眼。
丽莹不加理会,“请问我们罗家同祖上哪一位是好友?”
“铁路工程师亨利柯德唐,那是我太外公。”
“那是一八八五年左右的事了,”丽莹吃一惊,“超过一个世纪,那年太祖父刚刚只身抵达温哥华,他才是十多岁的少年人。”
沁菲亚笑,“是,家父亦这样说。”
“他怎会知道?”
“亨利柯德唐一直有日志记录各种大小事宜。”
“罗四海也有日记,到家父出生那日他才停止记录。”
沁菲亚微笑,“你们有无读到罗四海自冰河中救我外婆沁菲亚柯德唐的故事?”
丽莹又愣住了,“哪是你外婆?他没说是女孩子,他只说是一个少年。”
“他真是个君子人。”沁菲亚也讶异。
丽莹很高兴她这么说:“他的确是那样一个人,从不居功,从不夸耀。”
沁菲亚看绍康一眼,“绍康也是这样。”
丽莹看大哥一眼,心底不得不暗暗赞许佩服这洋妞。
“绍康说,令尊及令堂在香港的时候居多。”
“是,家父喜欢香港,他说做生意最好到香港。”
“我也听说过许多关于香港的事,”沁菲亚笑,“传说中香港人都非常有钱。”
“不,”丽莹说:“家母说一般来讲,日本人同台湾人更富有。”
绍康插嘴,“丽莹,你不是有事待办吗?”使一个眼色。
沁菲亚恁地识趣,“我去打一个电话。”
一待她走开,绍康便说:“你口气怎么像主控官。”
“你见异思迁,当心何凯怡取你狗命。”
绍康不悦,“狗口长不出象牙,你讲到什么地方去了,凯怡是你我表妹,我们一向当她如亲人。”
说到激动处,兄妹互相形容对方是狗,幸亏长辈们听不见。
“爸妈都喜欢凯怡。”
“我也喜欢呀。”
丽莹纵纵肩,“不管我事,我这就去接凯怡。”
她向沁菲亚告辞。
沁菲亚对往事念念不忘,“罗四海与亨利柯德唐都得享长寿。”
绍康笑,“太祖父活到一百岁,据说我在褪褓时他还把我抱来抱去。”
沁菲亚赞叹:“真是奇迹。”
那边厢丽莹自车房取了麦塞底斯跑车,往飞机场驶去。
她知道何凯怕不会带行李,头等舱乘客又第一批出来,不消三十分钟已经接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