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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自由恋爱了,是有这个名堂的。

  就在这个时候,爱华见到母亲自外边返来,气鼓鼓,不开心。

  爱华是个孝顺儿子,立刻凑向前,“妈,什么事不高兴。”

  罗四海也有点纳罕,他了解妻子性格。她不是那种多心小器小心眼的女子,相反,她十分懂得小事化无的艺术,这次是为什么生气?



  只听得她清了清喉咙答:“没什么。”

  爱华把脸伸过去,“妈妈,把没什么说来听听。”

  他母亲被逗笑了,“是没什么嘛。”

  爱华也知道母亲脾气,故先顾左右言他,把报纸摊开来,“妈,有一只大船,叫铁达尼号,第一次航行就沉没了。”

  “啊,行船跑马三分险。”

  “妈妈,德国人同英国人打起来了。”



  “同我们不相干。”

  “还有,俄国也闹革命,想推翻沙皇尼古拉斯。”

  “这沙皇是坏人吗?”

  “妈,温埠快有钢筋水泥造的房子了。”

  半晌,爱华终于引得母亲开口。

  “我自教会出来,想去喝下午茶,同童太太二人,去到咖啡厅,谁知站了大半个钟头,硬是无人带座,不给我俩座位,后来,还是童太太机伶,说是嫌我们是支那人,不招呼呢,只得知难而退。”

  罗四海父子听了,一声不响。

  “唉,这种时候,不得不叫人想回自已家乡。”

  爱华缓缓站起来,“妈,是哪家咖啡馆?”

  “勃拉街的爱克米咖啡馆。”

  罗四海说:“那原是白人地头,童太太怎么带你去该处。

  爱华取过外套帽子,“我出去一趟。”

  他母亲连忙说:“你到什么地方去?”

  爱华笑笑,“访友。”

  “爱华,我不生气,下次不去那里就是了,你别多事。”

  爱华已匆匆出门。

  罗四海抱怨道:“你看你,他年轻,沉不住气,这回子一定是去找人理论,替你出气去了。”

  “哎呀”都是我不好。”翠仙懊恼得什么似的。

  “在人家的地头生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次有什么委屈,别对孩子们说。”

  翠仙提心吊胆。

  她爱儿在天黑后才回来,笑嘻嘻,着无其事。

  她趋向前问:“怎么样?”

  爱华对母亲辩:“下个月起,妈妈你可以天天同童太太到爱克米去喝咖啡吃蛋糕。”

  罗四海扬起一角眉毛。

  “不过,届时爱克米已不叫爱克米。”

  罗四海已明白个中巧妙,摇摇头,“这孩子。”

  做母亲的犹自不解,“叫什么?”

  “下个月起,叫四海咖啡馆。”

  “呵,你把它买了下来!”

  爱华直笑,“我们的确需要一简勃拉街的铺位。”

  罗四海也笑,“太太,劳烦你,以后光喝咖啡就好,千万别去逛百货公司,或是吃大菜,我们买不了那么多。”

  翠仙怔怔地,半晌问:“我们那样有钱了吗?”

  只听得儿子轻描淡写答:“那不算什么。”

  罗四海该次回乡,带着十几箱行李。

  他对妻子说:“小少离家老大回。”

  这句话对周翠仙,更加贴切。

  回到家乡,她才发觉,家乡一切不变。

  仍是一个没有自来水,没有电灯,没有瓦斯的家乡。

  同她离开那日没有半丝不同,只是后园那株槐树粗壮了一倍。

  呵,当中那甘多年,好似没有过过--周翠仙到镇上开小差偷偷溜了一转回来,她那嫂子因没人差使,就快要冷笑着出来派罪名给她了。

  但是没有。

  嫂子迎出来,恭恭敬敬说:“妹妹你回来了,我们好生挂念。”眼角还是精利地射向翠仙,打量她一身打扮,看看是否名符其实。

  只见周翠仙一身外国衣着,一件呢大衣上镶着貂鼠翻领,真丝袜,皮鞋,手上戴着手套,手套外戴一只金手表,啊,那嫂子的表情不由得更加恭敬。

  翠仙缓缓脱下手套,露出指上的宝石戒子,只有她较粗的指节出卖了她清贫的出身,但周翠仙并不意图隐满什么。

  “妹妹房间已经打扫出来了。”

  “不用客气,我随四海住罗家。”

  留下无数礼物后,兄嫂恭敬地送他们出门。

  回到屋内,那兄长讪讪道:“没想到翠仙恁地慷慨。”

  那嫂子却忿忿说:“没想到她会走起运来,这里不过是她九牛一毛耳。”

  周翠仙没听到这些评语。

  第二天,他俩本来要到上海观光。

  临出门,四海却想起来说:“哎呀,我忘记约了一个人。”

  翠仙看丈夫一眼,“那就取消行程好了。”

  “不,我找个女眷陪你去。”

  “我也不想去。”

  “不,你去走走,闷在家里有什么好。”

  翠仙立刻会意,“好,好,我去。”

  四海的确约了人。”

  他悄悄向包家走去。

  到了目的地,抬起头,宛如雷殛,呆住。

  哪里还有什么包家!只有颓垣败瓦,一片野草,一大群乌鸦聚集在棵秃树上,见有人来,哑哑拍翅飞起。

  包家大屋居然已经倒塌,四海张大嘴,他手臂扶着那幢熟悉的墙,半晌作不了声。

  墙只剩一半,现在,他可以轻易绕过它,到另外一边去,可是,园内亭子已经褪色,花木早已荒芜。

  四海大叫一声,跑回家去。

  他抓住弟弟问:“包家怎样了?”

  他弟弟吃一惊,“包家,什么包家?”

  “河西边的包家。”。

  “呵,他们,早分了家了,子孙跑到上海去做生意,大屋空下来,有一夜一场怪火,烧到天亮……多年前的事了,问来作甚?”

  “有没有出人命?”

  “大屋早已空置,无人受伤,火灾后有人偷偷去把砖地板一块块挖起,哎呀,地下都是融了的锡,足足几寸厚,原来包家最多锡器,那些人发了一注小财。

  四海茫然坐下,那高不可攀的包家,怎么会有今日。

  “讲起来”让我想,呵,对,包家儿子做生意不算十分得法--”

  四海又问:“他们家大小姐翠仙呢?”

  大弟诧异,“你怎么知道包家大小姐叫翠仙?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边有什么文章?

  四海沉默。

  大弟也静下来,过一会儿,只搭讪讲些不相干的事:“现在上海比起外国,一点不差,也有汽车、电影、无线电,不过人实在大多,地方实在太乱……钟家你还记得吗,外国打仗,他们做了罐头运出去卖,据说鸡蛋黄销路最好……”

  兄弟闲谈了一个下午,乐也融融。

  傍晚翠仙回来,问四海:“朋友见着没有?”

  “没见到,”四海无限惆怅,“这辈子大抵都见不到了。”

  “你这辈子还早着呢,”翠仙说,“况且,你这样牵记他,比见到还好。”

  在四海记忆中,包翠仙永远是个小姑娘,其实算实际年龄,她比他还要大两岁。

  半晌他问妻子:“对上海印象如何?”

  “像一个极大极大的马戏班。”

  “阿,这么奇突?”

  翠仙笑,“你知道我是乡下人,我不懂得形容。”

  四海忽然留意到,“你大衣上怎么多出一条缝子来。”

  翠仙低头一看,“哎呀呀,扒手,扒手割开我的口袋。”伸手一摸,“钞票全不见了。”

  四海笑,“损失可惨重?”

  “没多少钱,只是,什么时候下的手?竟茫然不觉,真是高手。”翠仙也笑。

  “放着你这种洋盘不下手,没天理。”

  夫妻俩嘻嘻哈哈,并不把这种事放心上。

  第二天,四海才起身梳洗,就有客人来探访。

  是两个年轻人,一脸笑容,西式头,中山装,一进门来便自我介绍:“我叫陈奇芳,他是罗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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