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退后一步。
“走开,”香紫珊厌恶地说,“谁要你这种人管。”
连环的耳畔“嗡”地一声,心灵反而释放,他一声不响,让徐可立前去交涉。
这时,远处已传来警车号声,那些阿飞立刻呼啸着自别路散去。
那司机问道:“香紫珊,你走不走?”
香紫珊伸出手来叫徐可立接她下车,徐可立却如见到蛇蝎似退避三舍。
香紫珊厉声斥责:“父亲的遗嘱说明让我在大宅住到二十一岁,你们为了赶走我,不惜出卖房子。”
这时香宝珊自露台探身出来对牢妹妹大声叫:“我父亲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开车的青年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他们一家是否还有话要说,已经一扭车胎一溜烟驶走。
徐可立恨恨说:“明天我就去申请自卫手枪执照。”
只见警车自远而至,停在门口。
自有徐可立会去应付,连环在黑暗中离开是非之地。
他静静走回家门。
老连跑出来,“二小姐没有事吧?”
连环摇摇头,“一帮人都没有事。”
“是谁发出噪音?”
“都散开了,没事,睡觉吧。”
老连刚想举手熄灯,忽然看到儿子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故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连环吓一跳,“我在笑?”
老连摇摇头关上灯。
居然在笑。连环摸着自己的嘴角,心死了,还有什么所谓,笑同哭根本差不多。
他在床上乖乖躺下,双眼刚好对牢天花板;噫,那只小小壁虎又悄悄前来探访他,蹑着足,步步为营,浅灰米色身体是墙壁的保护色,不是这样心静,还真看不出来。只见它打一个圈,又出去了。
母亲最怕它,连环想起来,在她的乡下,他们叫它跳耳朵蛇,最怕它断尾跳进孩童的耳朵里,又称四脚蛇。
连环故意去想些最不相干的事,不知不觉睡着。
梦中有人朝他后颈呵气,麻痒,伸手去拂。
“阿紫”他说,“不要淘气。”
他伸手过去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乘势转过身子。
他看到了她,小小美丽女孩,穿水手服,像安琪儿。
“阿紫,”连环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没有忘记我。”
阿紫笑起来,可爱如昔,她精致的面孔还不如连环的掌心大。
连环坐起来,“阿紫,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你跟我走。”不顾三七二十一,他背起她。
他可以感觉到阿紫的脸压在他背脊上,他听到阿紫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连环问,“大声一点,大声一点。”
忽然之间,她的重量消失,连环背上空空如也,她不见了,连环满室找她,一边叫她的名字。
他蓦然惊醒,呆呆坐起。
差那么一点点,几乎就可以背起她离开这个地方。
他抹去脸上的汗水,侧着身,用枕头压着面孔,痛哭失声。
天亮了,他才静静起来,今天还真是他的大日子,他要去见工,中文高等学府的数学系聘人。
走到楼下,听见他母亲说:“……因自小看她长大,有感情的缘故,替她开脱,其实还不就是个不良少女,本市起码十多万名,个个不满现实,无事生非。”
连环一怔。
是吗,就是那么简单,是年轻的他那浪漫的憧憬引起的误会?
连嫂接着说:“讲起人品,替湘芹提鞋都不配。”
老连也忍不住搭一句嘴:“湘芹是另外一种人。”
“真是的。”
一抬头,看见儿子,“噫,你起来了,衬衫已替你熨好。”
学校里接见他的几个教授讲师立刻觉得这个剑眉星目,态度沉着的年轻人是可造之才。
他即时获得录用,工余给他充分时间修硕士学位。
步出会议室,连环非常感慨,这样顺利,不知羡煞多少旁人。但他有他不可告人的苦哀,上帝公道无比。
时间还早,他问过新闻系所在地,信步往探湘芹。接着又有同学告诉他,林湘芹在演讲厅。
她站在黑板前向数十名低班学生讲解一些人行需知的基本常识,讲得活龙活现,时常引来笑声。
是的,湘芹是另外一种人。
奇怪,连环不大记得她小时模样,他比较欣赏现在的她。
抑或是他的思维他的心房一直为另一人占据,根本容下不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他挑一个角落座位坐下。
湘芹一时并没有看见他。
另外一种人,说得再正确没有,她生活得这样丰足,一切与众人分享,同香紫珊完全不同。
香紫珊的世界不比她本人大很多,那狭窄的内心容不下连环。
坐了十分钟,连环才发觉旁观者的乐趣,他可以悠闲地欣赏湘芹。
呵,她终于看见他了,动作在刹时间停下来,她涨红面孔,要过一会儿才能恢复演说,幸亏不久铃声响了。
她走过去说:“连同学,你好吗?”
连环笑笑,“都毕业了还留恋课堂?”
她坐在他身边,“连环,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在我们指缝间不知不觉溜走。”
“真的,我们认识时才是高中生,现在都找到工作,”湘芹睁大眼睛,“不消多久,成家立室,结婚生子,子又生子,孙又生孙……老了。”
连环珍惜地看着湘芹,他喜欢她用这样世故的、现实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人生,她有资格这样做,她懂得享受生活。
“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几时?”
连环不记得,根本上这件事从来未曾在他脑海注册。
湘芹并没有追问,她把答案讲出:“高中一,英文课,放了学你留下替另一位同学补习,我闯进去,你瞪我一眼,我慌忙退出。”
从那次起,湘芹对他就有深刻印象,连环那双大眼,一直好似瞪着她似。
“现在你记得了?三十年后,我会来问你。”
他与她结伴回家,发觉母亲正清除他的杂物。
连环连忙阻住,谁知这次连嫂坚持己见,“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趁湘芹也在,交待清楚。”
连环赌气,湘芹向他使一个眼色,连环想到母亲多年苦劳与功劳,情绪立刻平复。
他在书架高处托下一只盒子,“你喜欢扔什么就扔什么好了。”
第八章
拖着湘芹的手离开现场。
湘芹问他:“盒子里是什么?”
“打开来看好了。”
“方不方便看?”
连环笑笑。
湘芹到底还年轻,忍不住掀开那只四方型的硬盒子。
她看到一双鞋子。
如果是玫瑰红缎鞋或金色凉鞋倒还不那么令她诧异,她此刻看到的鞋子,才一点点大,是双小小童鞋,而且从没穿过。
值得这样珍而藏之?
盒内其余东西就比较容易了解:一柄旧童军刀,篮球队的徽章,一叠一百分的卷子,作文奖证书,几张同学合照,纪念册子……。
湘芹发觉连环渐渐肯给她机会,好使她缓缓进入他内心世界。
湘芹十分感动。
她伸出手去,按住连环的手。
连环讶异,没想到湘芹的手那么有力,似要把他自一股旋涡扯出。
连环盖上盒子。
这个时候,他们俩听到故意装出来的咳嗽声。
连环一抬头,见是徐可立,有点尴尬。湘芹却活泼大方地笑,“天气干燥,喉咙容易不舒服。”
徐可立马上觉得这女孩子不简单,他替连环高兴,她肯定会帮到男朋友。
老区退休之后,他负责的琐事更多更杂,徐可立不知多希望连环可以帮他,最好把这位聪明能干的林小姐也带过来。
“你还在考虑?”徐可立说,“香氏出的薪酬比外头多五十个百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