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芹感慨地想,她肯定是后者。
她主动地说:“我真的需要一杯咖啡。”
湘芹挽起他的手臂,离开资料室。
后来她对好同学说:“男女关系没有理性,亦无公道,只在乎你愿不愿意。”
能看得这样透彻,也属湘芹始料未及,感觉十分悲凉。
连环的母亲在洗衣服的时候,发觉儿子的口袋有一方白麻纱手帕。
她一怔,她认得它,如今用手帕的女孩子不多了,记忆中湘芹是用这种手绢的,不会这样幸运吧。失而复得,值得庆幸。
正想进一步追究,湘芹的电话已经来了。
很大方得体,当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亲切地问候,并且留言请连环回电。
真不容易,连嫂想,委屈都放心里,一点小性子也不露出来,抹掉女孩子本色来迁就连环,岂是容易,真要多疼她一点。
连环不在家。
区律师通知他:“出乎意料,我一同对方律师接触,香夫人听说是你,毫不犹疑就拨出时间,但是她要到周末才回来,我们给你订了星期天下午四点正,不要迟到,地址是孤骛路四号,记下来没有?”
连环一愣,他们住得近得不得了。
步行过去才十五分钟。
尽管如此,连环仍然早到,他在门外徘徊一会儿,看准了时间,才按门铃。
应门的是女主人本人。
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明艳,穿着她最喜爱的颜色,把门开得大大的,欢迎连环进屋。
她让他在书房坐,一边笑语:“长大了,可以喝杯啤酒了吧。”
那把声音,若不留神,一下子就误会是香紫珊。
细心的连环,看着她倒啤酒,递杯子,蓦然发觉,她没有动过右手。
他抬起头来。
对方笑一笑,“物理治疗没有做好,伤口肌肉纠结,一只手不便伸展,算是残废了。”
连环十分难过。
“所以你看,我总得讨回一点点公道。”
连环看着她不语。
“我变了很多?”邓女士好似懂得阅心术,“经过那么多事,人总会变。”
连环轻轻移动一下身体。
黄昏夕阳自长窗射进来,全室似膝上一层金光,气氛优美。连环小时候,老以为住在此等华夏中的人,一定快活似神仙,他此刻的想法有点不一样。
她温柔地问连环:“你这次有什么要求?”
“请你撤销官司。”
香夫人一怔,“我还以为同香紫珊有关。”
“正是为了她,她情绪非常困惑,恐怕支持不住,请予她帮助。”
香夫人凝视连环,忽然哑然失笑,“她这样同你说?”
“不,由我自己观察所得。”
香夫人笑意更浓,“多谢你关心她,但据我所知,她情绪不安,却不全是为这个原故。”
连环一怔。
“我让她本人同你说好不好?”
她揿一揿铃,女佣进来,她吩咐传二小姐。
连环忍不住欠欠身,没想到阿紫在这里。
“连环,她这样不开心,是因为徐可立的缘故。”
连环如中了一记闷拳,半晌作不得声。
“你自己同她说吧。”
香夫人站起来离开书房。
连环并没有等到香紫珊出来,他自长窗穿过花圃往原路上回去了。
那么,就让徐可立来解开这个铃吧,他已不适合多管闲事。
他努力与林湘芹拾回旧日情谊,他们多数约在外头见,有时老远路赶出去,只为看一部电影,说几句话,使连环感到安慰的是湘芹永远朝气勃勃,给他无限鼓励。
时间逼近了,老连不得不问儿子:“香宝珊订婚宴会就在后天,你同湘芹代表我们吧。”
连环转过身来,“不,我们不去。”
老连讶异,“我同你母亲没有出客的衣裳。”
“马上去买现成的。”
“你们到一到不就完了,我们进去,不知是招呼客人好还是招呼自己好,多尴尬。”
父亲有父亲的难处。
但连环不愿意看到阿紫。
湘芹笑,“办法还是有的,我们在门口打个圈子,主人家看不见我们就算数,反正客人多。”
无论什么事到了湘芹那里,总能化繁为简,无声无息就解决掉。
那日大宅花园设了帐篷,只见客人肩并肩那样挤逼地站着喝鸡尾酒,连环深觉不可思议,徐可立交友竟如此广阔。但是这些人,在他要紧关头,都打算拔刀相助吗,抑或这样想太天真?
在环问湘芹:“可以走了吗?”
“主人家等你过去握手呢。”湘芹笑着哄撮他。
连环只得走向前去与徐可立打招呼。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得身边有客人说:“那小子,接受了香家大部分财产,兼接收如花似玉的香家大小姐。”无限艳羡。
这还不算,另一人冷冷接口道:“不止是大小姐,恐怕还有二小姐。”
连环猛地转头,想用目光把那多嘴的人揪出来,搜索半天,不得要领。
他发誓永不请客,这些人,吃饱了主人家的饭就说主人家的是非。
“连环,”那边徐可立叫他,“这里。”
连环过去与他紧紧握手。
第七章
人逢喜事,香家大小姐居然也和颜悦色地与连环颔首。
湘芹赞叹,“她长得真美,比照片更好看。”
连环看她一眼,湘芹倒是对那张生活照印象深刻。
连环又问:“可以走了吧。”
“我想喝一杯果子酒。”湘芹温柔地恳求。
“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
走开?不会。湘芹站在白色裙边帐篷的角落看众生相,她十分欣赏花园派对的情调,扑鼻而来的是玫瑰花香,令湘芹想起《当我们年轻的时候》这支歌来。
“我知道你是谁。”
湘芹转过身来,看见日光照不到的内厅站着一个白衣少女,斜斜地靠着玻璃门框,隐隐约约听见她的笑声。
刹那间湘芹也知道她是谁了,浑身汗毛像一只猫似竖起来。
湘芹把平日所有的温柔敦厚收敛起来,扬起一角眉毛,瞪着她,握着拳头,十万分警惕。
湘芹沉着地说:“我也知道你是谁。”
怎么会忘记!
当天晚上树顶上那只向她扔石子的精魅就是她,湘芹永远记得她的笑声与她那张面孔的轮廓。
她中石子的部位到现在这一刻还在痛。
湘芹沉着地斥责她,“你又打算冷箭伤人?”
香紫珊又笑了,她微微走出来一步,好让对方看清楚她,她也想看仔细这名手下败将。
湘芹用手遮住额角挡去阳光,才看到香紫珊全身。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穿这样的衣裳:甜心领口的象牙白缎蓬裙礼服上累累缀满透明亮片,稍微动一动,便泛出闪光,她脚上是一双芭蕾舞鞋,此刻她的笑容甜美纯真,足以令一个陌生人相信,一切过失都是误会。
她扬一扬鬈曲的头发,“你站在我家的地上,对我无礼,是不是要我再赶你一次。”
湘芹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以暴易暴,“你的家?恐怕要等官司结束才能知道这是否你的家吧。”
香紫珊倒退一步,没想到对方是个这样厉害的角色,把她的底细钻研得一清二楚。
“你是谁?”她喝问。
湘芹讪笑,“你不是说知道我是谁吗?”
这时候连环拿着两杯果子酒过来,看到她们两个对峙,忽然明白湘芹一而再、再而三要多留一会的原因,就是希望可以见到香紫珊,一雪前耻。
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香紫珊已经敏捷地抢过一杯果子酒往湘芹身上泼去,那玫瑰汁子似的酒正淋在湘芹白衣胸前,慢慢化开,如一束花瓣。
连环挽湘芹的手,“我们真的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