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司机的技术实在烂透了,车子颠来覆去的。偏偏站在我左右方那个足瞪三寸高跟鞋,一头长发烫得又黄又焦像蛇尾巴的女人,好好在摆在眼前的把手不抓,硬是要横过我身后,抓握车间的支架,害得我弯腰压背,不舒服极了。我忍了又忍,请她换个把手,她还是相应不理,惹得我火冒三丈,挺直身子,肩臂用力狠狠往那女人手臂压下去。那女人叫痛,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冷冷地回视她。谁怕谁!
裴健雄把一切看在眼底。他挪了挪身子,勉强腾出身前一小块空间,对我说;“过来。”我想装作没听见,可是车子实在颠簸拥挤得不像话;再说,我实在恶心透了和一大堆陌生人身体粘贴一起的呕腻,只有乖乖地站到他跟前。他双手分别抓握住我身后的顶头和车座间的把手身体环护住我,把一切令我恶心窒息的陌生人的骚动隔在距离以外。
两人站的这样近,讲话就方便了。他低头在我身边说: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凶悍?”
我盯着他,口气不太好:
“我本来就这么凶悍。况且,许多事都是相对的,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如果对别人太客气了,相对的,只有委屈自己。”
“可是太凶悍了,你心里又会觉得不愉快,破坏了一天的心情。”
这倒是真的。我叹了口气说:
“所以,最好我不犯人,别人也都别来惹我。”
话声刚落,车子一个大踉跄,害我差点仆倒,还是裴健雄及时将我抓住。
“抓紧我。”裴健雄叮咛着。我周遭没什么可供抓握的把手,车身如果不稳,我就跟着东倒西歪。我看了看,抓住他的手臂当把手。
他看我抓稳了,问说:
“不是说好来找我的?”
听他这样问,我又莫名地烦躁起来,回答的口气很不耐烦。“我是去了,可是没看到你。”
“撒谎!”他倒直截了当:
“我一直待在办公室,根本没看到你来。”
“是吗?你没看到我?”我哼了一声:
“我看到你倒看到了什么香什么玉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标准任性、嫉妒、小家子气的小女子姿态。可是我心里实在又酸又气,控制不住那种酸意。
“你既然去找我了,怎么不叫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满脸泛滥的得意。
我没好气的回他:
“怎么叫?叫你裴健雄还是裴老师?”
他玩味地注视着我,唇角一抹邪恶的笃定。
“生气了?嗯?”
我别过头,心里气他竟然什么也不解释。
他将我的脸扳回来,拍拍我的脸颊说:
“好了,别气了。你总不能要我一句话也不跟别人交谈吧!”
车子这时进入市区了,触眼尽是繁华的景象。车厢内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因应有这片繁华最原始的如唤。
裴健雄揽住我的腰,避开人群的骚动。
“别再胡思乱想了。”他手用力,将我更带近他身前,几乎是紧靠在一起。“我说过,我谁都不要,只要你。你才是我最宝贝的。”
他的话声低沉充满诱力,我只有乱七八糟的点点头,软弱在他的温情下。然后我抬起头,视线越过窗外,叫了声“糟糕”,抓住他,一路挤下公车。
这路边的景色全然不对,我搞不清是一开始就搭错了,还是坐过站。只有楞楞地看着裴健雄。他给我一记爆米花,大声说:
“小迷湖,是不是坐错车了?”
我一劲地对他傻笑,他朝我摇摇头,拦住一辆计程车,把我塞进车里。
“进去吧!迷糊蛋,别一直站在那里傻笑!”
天空仍然未见清朗,可是低垂的长空,散透着几些撩人遐思的天光。
2晴空碧丽如洗,美丽的暑假已经过了一半,时距明年七月六考的日子也往前推进一个月。几乎每科任课老师都不厌其烦地提醒叮咛我们:高三了,该收收心了,好好为联考打算打算。黑板边角处每天变换的数字,也以显明的姿态明白昭告我们,距离七月大考的日子不远了。搞得人心惶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少背了一篇论语孟子就觉得罪恶深重,对不起古圣先贤。倒是我,局外人一般,老觉得那遥远得跟我扯不上关系,累得玫瑰和冬瓜每天见到我,催魂似的,这个要背,那个会考,直罗唆个不停。
这日子,荒凉得叫坠落。
而妈咪是完全不管我的事了,全心陶醉在她的爱情里。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习惯了,少了妈咪在身旁反而更逍遥——虽然有时,只是有时,一个人在外游荡时,看着天上的浮云,想着想着,会觉得有点心酸。
家教林先生辞教以后,有半年了,妈咪提都不提关于我课业的事。妈咪既然不管,我也懒得为功课操心太多。好几次冬瓜找我一起上家教班,我都不置可否。甚至暑假的辅导课,我也只是尽义务似的,每天背着书包摇摇荡荡上学去。反正只要到了就行了,至于心到不到,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甚至对于裴健雄,我也是全然心不在焉的神情。当他告诉我他答应林校长继续任教一年时,我也只是“哦”一声算是回答。我神游于自己的恍惚迷离中,陷身在虚无缥缈的空洞里。
就在那个时候,风里飘荡吹来关于他和宛香玉暧味不明的呢喃。我听了,只觉得陌生得很,像是在听别人的传奇,而忘了主角其实是自己。我的态度冷漠到冬瓜都看不过去,她把我拖到角落质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看着她。
“拜托你不要装这一副死样子好不好!”冬瓜竟然蹦出超乎她淑女端庄的粗鲁话。“你不是跟裴健雄很好吗?他怎么跟宛香玉揽混在一起?”
我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不会问他!”
“问他?”我皱着眉,觉得好麻烦:
“要问什么?”
冬瓜摇摇头,骂了句:
“你实在不是普通的笨。”我耸耸肩,自顾自在走开。现在我什么也不关心,我只爱坐在房间的窗台上,迎着仲夏午后慷懒而适意的凉风,看尽高潮晴雨的天空,和眺览窗台外,那一片无边无尽的都市风情。就那样任风砍指拂,想像夕日沉落的地方,是一片湛蓝无垠的大海,也许是太平洋,也许是大西洋,也或者是地中海,金光灿烂或者火红炫耀,将我融化入那一道温热至极的霞光之中。
每天,我就这样在窗台上,坐望夕日消沉,说不出心中是欢喜或者悲伤。那有着一头暖软柔顺和波浪般起伏金发的小王子说:
“一个人悲伤时,总是特别喜欢夕阳。”有那么一天,他在他小小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落日、我合上书,忘了问他,那一天他是不是觉得特别悲伤。
在我的窗台上看到那颗小行星,可是,我想在我坐望夕日浮沉的同时,小王子也许也正搬着他的小倚凳,看着夕阳璀璨的金光。
然后,我开始往天文台跑。每天辅导课一下课,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天文台的方向推进。在同学们各自穿梭转战于各大补习班家教班的同时,我却一路游晃到天文台的星象馆。
我找不到小王子的小行星,却陷溺钟情于M四五的绚丽璀璨。夜夜我像游魂一样,终夜仁立在顶楼天台,守候着和M四五遥夜的相会。
开学第一次高三模拟会考,我的成绩滑落到数百名以外。美丽的女导师,拿着成绩表,对我皱眉说道“怎么搞的?闵怀椿,这样的成绩,你还考不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