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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纪却反问:“送谁?”

  尹白一怔。

  小纪说:“我也是去渡假。”他把手提行李给尹白看。

  尹白立刻沉着应付,“呵,那可真巧,去哪一个城市逛?”



  “港龙七0三班机往上海。”小纪的声音极之温柔。

  尹白总算明白了,脸上渐渐恢复血色,还不忘加一句:“台青,那好象与我们是同一班飞机同一个目的地。”

  台青只是笑。

  尹白又说:“嗳,二伯伯在那边向我们招手呢。”

  便向那边走去。

  沈先生一见纪敦木,姜是老的辣,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钉人,钉得这么紧,看样子尹白与此人有进一步的可能,身为父亲,如没有容人之量,将来不好见面,沈先生只得与小纪颔首。



  台青正好奇地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却被母亲叫了过去,轻轻嘱咐:“别多管闲事,别乱讲话。”

  上了飞机,台青发觉纪先生就坐在后两排,一直朝她们张望,台青原本想把座位让出来,想起母亲刚刚说过的话,真不敢多管闲事。

  中途小纪走过来递糖果,先给台青,再给尹白。

  又有一叠彩色杂志,也交她们消闲。

  台青津津有味逐篇阅读,对各类丑化哗众夸张奇突的报道深表诧异,视为奇趣,刚想问尹白是否真有其事,一抬头看见姐姐正呆呆地望着天边云层发呆。

  尹白有心事。

  微褐色皮肤一直是华南人特征,长在尹白身上,衬出亚热带风情,描紫色眼线,配浅色口红,特别好看。台青一直觉得皮肤白皙反而难以打扮,浓妆会给人一种娇异的感觉,素脸又嫌憔悴,她羡慕尹白。

  尹白永远在动,偶然静下来,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她在想什么呢。

  一个什么都拥有女孩子。

  父母在前座,男友在后座,为何脸上还有那么落寞的表情?

  连尹白自己都觉得不对,连忙拿出一副扑克牌,教台青玩一种新游戏。

  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

  台青有点紧张,她在海峡彼岸长大,听过太多的传说与报道,对这片大陆感情复杂,她一直认为一下飞机就会看到一片血红旗海,但是没有,飞机场跟其他东南亚城市并无差异。

  尹白态度轻松得多,她喜欢旅行,跑惯码头,到处悠然,且能一眼关七,把十来件行李照顾得妥妥贴贴。

  台青叫声惭愧,高下立分了,许多事都还得向姐姐学习。

  这时候,两位沈先生已经说不出话来,表情十分迷茫,象是不相信终于来到故乡,将见故人。

  两兄弟不住地拿手帕擦汗,已不记得数行李及照顾妻女。

  由尹白及台青推着行李过关。

  过程相当顺利,又有纪敦木在一旁相帮。

  台青轻轻说:“比想象中好得多。”

  大人再三同她说过,看到新鲜的事,千万不能置评,但是台青处身异常的环境下,情绪不受控制。

  尹白回答:“我知道有人在英国希德路机场被制服人员欧打,也听说过加拿大温哥华海关动辄叫游客进小房间搜身。”

  台青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

  亲戚聚集在门口。

  尹白一眼就看到沈描红。

  那张小照,那张小照对描红太不公平,拍不出她秀丽的十分之一!

  这时沈先生一个箭步上前,还没有相认,眼泪忽然汩汩淌下,连他自己都吃一惊,用手一擦,见真是泪水,他讶异了,索性尽情让它流遍面庞。

  沈老二看见老三哭了,更加激动。

  他们的太太见丈夫哭,也跟着抽噎。

  尹白与台青站在一边发呆,她们一直以为父亲是擎天石柱,天塌下来尚不动于色,谁都没见他们淌眼抹泪,可见是尚未遇到伤心事。

  大伯伯倒是非常镇静,伸出两条手臂,一左一右搭住老二老三的肩膀,一直往前走。

  妇孺们不知他们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只得用力扶推着行李跟在后面。

  尹白的视线一直没脱离过沈描红。

  此刻描红把双手插在裤袋中,目光凉凉的,打量尹白与台青。

  台青胆怯,无论如何不肯率先与描红打招呼。

  尹白只得做中间人,唉,谁叫她是大姐。

  她笑一笑,作一个港式手势,“我是你的姐姐沈尹白,这是你妹妹沈台青。”

  沈描红眯一眯眼睛,活泼的笑了,露出雪白小颗编贝,别人倒还禁得起,一直跟在尹白身后的纪敦木先生却觉得一阵晕眩。

  老天老天,他心里边嘀咕,这沈家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天底下的菁华,都叫她们吸收去了不成。

  奇怪,他想,忘了自身也有一半中国血统,东方女孩子里可丑得离奇:五短身裁、平扁面孔,一脸疙瘩,要不就是美人胚子,十全十美,竟毫无中间路线可走。

  此乃纪先生毕生钻研东方妙龄女性之绝学,得此结论,非同小可。

  前面停着一辆九座位面包车,他们连人带行李全体登车。

  尹白问描红:“令堂呢?”

  描红看着纪敦木,一脸诧异,写满了阁下你是谁?

  明明是个外国人,褐色头发,咖啡色眼珠子,怎么会是同道人?

  一边回答:“母亲在祖父母家等我们,现在就去。”

  南京路上新建筑地盘林立,都是高楼大厦,夹杂在旧房子之中,一看就知是建设中城市。

  台青一面红旗都没有看见。

  回家,她打算把一切经历详细地告诉同学。

  纪敦木先在宾馆附近下车,约好晚上再来。

  沈家三兄弟在车中絮絮而谈,尹白发觉母亲已靠在车厢内瞌睡。

  台青一时找不到话题,尹白只得主持大局,问道:“这次从北京赶下来可辛苦?”听说描红在北大念外文。

  描红笑道:“我愿意用英语回答这个问题。”

  尹白连忙正襟危坐,“欢迎。”

  “有错误请改正我。”已经是标准美国口音。

  台青大吃一惊,她不愿意在三姐妹中考第三名,竖起耳朵听。

  描红说:“北京夏季也很热,但在冬日,暖气设备比上海好得多。”

  尹白鼓掌,“讲得好极了,但上海人与法国人说英语时齿音都太重。”她示范几个单字。

  台青忽然开口了:“祖父母身体可好?”

  描红答:“非常健康,七十多岁的祖母还亲自主持家务,不需人照顾。”

  台青说:“家父说很惭愧,多年来靠大伯伯与三叔照顾他俩。”

  描红也很得体:“地理环境所隔,加上政治因素,令二叔无暇照拂长辈,亦是不得已之事。”

  尹白手心冒汗,应付不了这两位伶牙俐齿的妹妹倒是事小,怕只怕她俩更加要看扁了殖民地居民。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描红问:“请问香港流行白衬衫卡其裤吗?”

  尹白吁出一口气,这个问题她胜任有余,“我们穿衣服相当随便,跟随潮流之余,也选一些适合自己性格的式样。”尹白不愿多讲,她不想描红误会她把毕生精力都用在吃穿玩这种事上。

  描红说:“你并没有熨头发,尹白。”

  台青说:“你也没有呀描红。”

  尹白说:“台青也是直发。”

  然后三个人一齐说:“直发不但好看,也容易打理。”

  沈太太醒了,笑问:“你们三姐妹在唱歌吗?”

  六只明亮的眼睛齐齐有犹豫之色,要找一首三人都会唱的歌,还真的不容易。

  忽然之间她们灵机一触,几乎是同时说出“邓丽君”三个字来。

  小邓救了她们,三姐妹高声唱出月亮代表我的心。

  尹白唱得最差,歌词漏掉一大截,普通话亦不甚准,可是她笑得最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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