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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是。”

  “开头的时候,你以为我是她,因为我象她。”

  韩明生不得不残忍地回答:“是。”

  “直到你看见真实的版本,你决定立时更换。”



  韩明生再也说不出话。

  尹白站起来,“我尊重你的意愿。”

  尹白觉得心胸间空荡荡,象是掉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她有点慌,目光到处寻找,终于发觉那是她宝贵的自尊,它落在地上,亮晶晶似碎玻璃,摔成一千片一万片,淌满地,天呀,尹白想,这要花多久才能一片片拾得回来?

  她震惊,屈辱地退后一步,对人性重新有了估价。

  韩明生伸手过来,“尹白。”他想扶她。

  尹白转头离开。



  回家去,尹白告诉日已,至少那还是她的家。

  她用力推开大门,一迳走到客厅,见父亲正为台青解释建筑结构上的问题。

  尹白铁青着脸,“沈描红呢,叫她出来!”

  沈太太暗暗叹口气,她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

  台青忙站起来,“姐姐——”

  “假惺惺,你知情不报,与她狼狈为奸,去叫她出来与我对质。”

  沈先生连忙喝道:“尹白,你给我坐下。”

  “父亲,世上有那么多男人——”

  “尹白!”

  尹白知道父亲不肯让她去到更不堪的地步,他要她自重,他要地控制情绪,他不准她出丑。

  尹白忽然觉得她要令父亲失望,眼睛逼满泪水,“爸爸——”

  沈先生急急说:“是你要接妹妹出来,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

  尹白再也听不进去。怀一腔怒火,回房去找描红。

  不见有人。

  尹白拉住台青:“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她躲不过这一战。”

  台青并没有否认,她点点头,“我的确知道。”

  “说。”

  “她到东区火车站去了,乘今日六点钟班车回上海。”

  “什么?”

  “我没能劝阻她,她叫我代守秘密,并叫我交这封信给你。”

  尹白呆住。

  她突然间醒觉,把信放进口袋,拉住台青的手,“跟我来。”

  “没有用,姐姐,火车要开了。”

  尹白在最快速度内取过父亲的车匙扑出去,耳边传来父母焦急的询问声。

  她没有回答,自车房内驶出车子,急踩油门而去,平时只要十分钟时间便可抵达,今日尹白一连冲几个红灯,抱着撤销驾驶执照,大不了以后都不开车的原则,飞向车站。

  台青在一旁紧张地握着拳头,“快点,快点。”

  尹白恶向胆边生,骂道:“现在快有什么用,描红出门时你为什么不拉住她,你自私,你内心盼望她回上海去。”

  台青转过头来,“你骂我。”

  “是要骂,廿多岁的人,一点主张也无,也不想想描红这次回去怎么交代:你怎么回来了?呵我因一个男人同姐姐闹翻所以回来——笑死全上海两千万人口,台青,你陷她于不义。”

  台青翻复的说:“尹白,你终于肯骂我了。”

  “难道还不该骂?”

  “应该应该,”台青饮泣,“我以为从此你立意对我客客气气,不再是自己人,见你与描红理论,心里难过,至少你肯与她计较,但你只对我冷淡。”她用手掩住脸。

  尹白啼笑皆非。

  也许台青永永远远不会长大,活该,让纪敦木照顾她一辈子好了。

  尹白把车子丢在车站门口,准备给交通警察拖走,她与台青挤进火车站大堂,抬头一看,但见人山火海,而壁上大钟的分针恰恰追过时针,时维六时十分。

  尹白倒抽一口冷气,迟了,胸口涌起一阵悲哀,罢罢罢,她决意开车追到罗湖。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在身后大力推她俩,尹白一看,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妇女,正大声诅咒:“电脑电脑,电脑胜人脑,人脑如猪脑,坏了足有半小时还修不好,热死人,都没有空气了,让开点让开点。”

  尹白与台青一听,喜心翻倒,一左一右拉住那妇人,“你搭哪班车?”

  “六时正这班,怎么,你们有办法?”

  她俩交换一个眼色,立刻分道扬镳去寻人。

  那妇人犹自唠叨:“一年搭三五十次火车,从来未曾坏过电脑……”

  尹白已经去远。

  一边找一边心中默默祝祷:让我找到描红,过往不咎,大家仍是好姐妹。

  尹白挤出一身汗。

  看到了。

  描红躲在一个角落,面孔朝里,正坐在一只旧皮箱上,瘦瘦背影疲倦、落魄、悲哀。

  尹白鼻子发酸,走到她背后站住。

  大堂中人声鼎沸,描红当然没听见尹白脚步声。

  尹白看清楚认分明是她了,自口袋中把那封信掏出来,撕成一片片,捏在手中,叫声“沈描红”,描红转过头来,尹白趁势将纸碎片兜头脑摔过去,“你倒是痛快,一走了之。”

  描红见是尹白,再也说不出话,憔悴的大眼睛怔怔落下泪来。

  尹白指着她:“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群众忽然爆出欢呼声:“修好了修好了,可以进闸了。”象流水似涌进月台乘车。

  尹白紧紧攫住描红的手,怕她走脱。

  描红没有挣扎,人群散的十分快,霎眼间整个大堂只剩下几十人,而这个角落,只得她们三姐妹。

  尹白的化妆早就糊掉,描红傍徨凄苦,五官统统往下掉,台青挂着一张哭丧脸。

  尹白到底是尹白,在这种尴尬时刻忽然仰首大笑起来。

  台青吓一跳,“姐姐,有何可笑?”

  尹白边笑边答:“我笑幸亏没有异性在场,否则看到我们这个鬼样一定掉头而去。”

  可不是,衣服皱,面孔也皱,头发与上衣齐齐贴在皮肤上,手袋当书包似斜挂,八字脚,双手打架似紧紧互牵。

  尹白到此刻才松开描红,描红的手腕已被勒起一排手指印。

  将来她可以回去,探亲、定居,悉听尊便,但不是今天,铁路公司的电脑讯号系统及时发生障碍,救了尹白一次,她抹一抹冷汗。

  不然她就成为千古罪人:千方百计把妹妹诱出内地,然后再因小故把她挤出局,遣返家乡,陷她于两头不到岸的困境。

  尹白此刻心境非常通明,自有文化以来,就有句成语,叫好人难做,可见人人都有同感。

  三姐妹走到大堂门口,只见小房车端端正正停泊在原来的位置,没有被拖走,挡风玻璃上也不见夹着告票,尹白不相信这种运气,不禁浑身畅快,哈哈哈哈又一次笑起来。

  台青问:“姐姐你又笑什么?”

  “我笑平时停三分钟车去取一束花也会被交通警察发两次告票,我原以为这次他们会派出坦克车来对付我,谁知捡了一身彩,没事。”

  描红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她们三人上了车,尹白发动引擎,往左边扭驮盘,正欲驶出大路,一位军装警察却走过来。

  “小姐,请系上安全带。”

  尹白又笑了。

  台青转过头去。

  她记得姐姐说过,不能哭,就得笑。

  但也要象尹白那样豁达聪明的人,才能在这种情况底下笑得出来。

  门铃响之前,沈氏夫妇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中乱钻。

  沈先生诉苦:“再不回来,胃溃疡未愈,心脏病要发作了。”

  沈太太也说:“要命不要命,女儿养到廿多岁还要操这种心。”

  “太太,她们要是回来了,你可是一句话不要得罪她们。”

  “我懂我懂,我们出钱出力之余,并无发言权。”

  正在挥汗,门铃一响,沈先生亲自抢过去开门。

  见是她们三姐妹,一颗大石头落地,咚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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