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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我冷眼看她,我要是她,我就守一辈子。成年人最忌不甘心,在事后数臭床上人。当初你情我愿,跑到床上去打交情,事后又互诉对方不是,简直不像话,狗也不会这么做。

  王玉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一落千丈。

  我第三次暗示编姐要走。

  编姐却问:“秘密?什么秘密?”



  “姚晶的秘密。”她狠狠说。

  “姚晶还有什么秘密?”我失笑。人都去了。

  “怎么没有。你们可知道,她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

  我与编姐都呆住,面面相觑。

  我听见编姐说:“别胡说。”

  “没有人知道吧,”王玉得意洋洋,整个人豁出来,“我知道,石奇也知道。”



  “不可能,”编组站起来,“怀孕需要九个月的时间,她从来没有离开观众那么久。”

  王玉唇枪舌剑,“是她走进电影界以前生的。”

  “那孩子呢?”

  “早已过继给别人。”

  “我不相信,”我气急败坏地说,“你最好不要乱说,没有人会相信你,你提不出证据,况且姚晶已经去世,你不能再诋毁一个死人,否则石奇不饶你。”

  “你焦急了,”王玉笑,“你也知道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的,是不是?”

  “这太可怕。”我用手掩起面孔。

  编姐问:“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石奇。”

  “他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你?”我气愤莫名,姚晶真是所托非人,人家把她出自肺腑的秘密当体己话来讲。

  “所以我相信石奇会回来。”王玉说。

  我冷静下来。我也开始相信他会回来。他们两个人是同一类人。

  “这个孩子,姓名叫什么?在哪儿可以找到她?”

  王玉大笑起来,“我要是知道,我还等你们来问呢,我早就将之公布于世。”她笑得那么欢欣。

  我汗毛都散开来,打一个冷战。

  我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拉着编姐的手臂。

  “独家新闻你们不要?”

  编姐的回答令我很安慰:“我们不要。人死灯灭,对于死者。传统上我们予以尊敬。”

  她与我同时站起来,离开王府。

  编姐舒一口气,我也是。

  连电梯走廊里的空气都比王玉的客厅来得畅通。

  我哺哺说:“这个可怕污浊的女人。”

  “算了。”她说。

  我们乘电梯来到街上。

  编姐说:“针不刺到肉不觉痛,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是不知道的,可能你在失恋的时候比她更痛。”

  “她痛?”

  “自然,你听不到她迁怒于人的嗥叫?”

  “怎么没有人劝劝她。”

  “说穿了我们都是寂寞的人。”编姐笑,“我亦找不到劝我的人。”

  我们默默走在街上,不由自主走进咖啡店。

  我们对坐许久,我问她,“你信不信王玉所说?”

  编姐点点头:“信。”

  “你怎么会相信?这明明是谣言。”

  “要当事人出来否认的才是谣言。”

  这根本是很普通的事,她为什么要瞒着众人,索性自己掀出来天天讲,观众反而厌倦。不但前夫,前夫所生的儿女不必忌讳,连这些孩子是用人乳哺养亦可公诸于世,表示公开、大方、伟大。姚晶若学得一分,已算是时代女性。

  我真不明白姚晶这种悲剧的性格。

  完全不必要隐瞒的事偏偏要视之若秘闻,白白给旁人有机可乘。

  编姐说:“你有没有想到是为了张家的面子?”

  “但那是她嫁张煦以前已经发生的事,”我说,“如果张煦不接受,她没有必要同张煦结婚,我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弄得似没人要的烂茶渣。”

  “她的确有一种自卑。”

  “张煦有什么好?你看,他在精神与物质上都没有给姚晶任何支持,他长年累月的在外国,夫妻关系根本有名无实。”

  编姐用手撑住头。

  “我就是我,”我愤慨地说,“我有三个前夫八个孩子也还就是我,我不会拿他们出来当新闻卖,但是我也不会冒充。”要就要,不要拉倒。

  “性格控制命运,这句话说得再对没有。”我蹬足。

  编姐看着我摇头,“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是值得千思万想、对月徘徊的,你这个人真粗糙。”

  “对,你可以这样批评我,但是适者生存,做现代人当然要吃得粗糙爱得粗糙,因为世上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要我去做,哪有时间在细节上要花样。”

  “别太夸张。”

  “嘿,信不信由你。”

  “我知道你为姚晶呼冤,但有很多事,明知有利,我又试问你是否能够做得出来。”

  “像什么?”

  “像立刻写一本书把姚晶的秘密披露。”

  我哑口无言。

  “何尝不会有人说你笨!利还是其次,保证你立刻誉满香江。”

  “那种名!”

  “你会这样想可知你还不是现代人,”编姐抓住我的小辫子,“现代人应当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做什么都不打紧。”

  “那不是变成王玉了?”我反问。

  “你能说她不现代吗?”编姐说,“好了,那我们五十步何必笑姚晶的一百步?都是过时的人,”编姐慨叹,“程度有别而已。”

  我哑口无言。

  如果姚晶的故事如一只丝茧,我们一下子抽了许多丝头出来,手忙脚乱,可是尚茫无头绪,因为这不是一件谋杀案子,我们不是在寻找凶手,我们根本不知要找些什么。

  “我要回报馆去向杨寿林告假,”编姐说,“我要与你同心合力地把姚晶的身世追查个水落石出。”

  “为什么浪费时间?”

  “因为我太想知道为何一个相识满天下,有直接承继者(丈夫与女儿)的女人要把名下财产遗给陌生人。”

  “知道原因之后,我们可以得一个教训。”编姐说。

  “你的工作——”

  “我也厌倦那份工作,正好趁机会休息一下。”

  “来,同志,我们干杯。”我说。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没想到寿头的反应是那么激烈。

  他先把我骂得臭死,说我把梁女士带坏,此刻她要告假三个月,不准的话,立刻辞职。

  然后指责我不务正业,令他失望。不但是他,还有他父亲,他母亲,以及全人类。

  我思想线路不明朗,他说。我早该决定好好成家立室,嫁人杨家,养儿育女。此刻我错过这个机会,靠姚晶那二十万美金是绝对过不了下半辈子的,他预言。

  刚好第二天律师便将款项交到我手中。

  我与编姐商量一整天,决定把钱全部作慈善用。

  我们将到女童院去选一孤女,与院方合作,把她培育成人,最好的教育是必须要的,再加上一切这笔款项能够提供的物质,相信可以帮到这孩子。

  这也可以让寿林知道,我并无以为姚晶的遗产可以使人舒适地过下半辈子。

  他甚至陪我们到女童院去认养一婴儿。

  我早与编姐决定,要选一个身体健康,但貌丑的小孩子。因为美貌的人总不愁出路,扶弱也是我们思想古旧的地方。

  杨寿林又给我们泼冷水。

  他说这笔钱可能害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本来她可以开开心心做个平凡人,读完书做人上人未必使她更幸福。

  也许连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志在必行。

  我们找到的是个两岁大弃婴。甫出生就被丢在公厕外,身上只包一条布。她皮肤黑、眼睛小,而且是兔唇。

  看到那张小面孔我与编姐吓了一跳,强作镇定才宁下神来。

  第六章

  什么每个孩子都是安琪儿,到过孤儿院病房就可以明白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资格做小天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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