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芝悻悻然,“那我一定是豺狼虎够,牛鬼蛇神。”
沛充微笑不语。
过一会儿沛充问:“你猜他们会不会因此重修旧好?”
隽芝冷笑一声,“你凭地低估筱芝。”一脸睑鄙夷。
沛充马上知道,在隽芝面前,一次错不得。
“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同我倾谈心事?”
隽芝冷泠看他一眼,“我会找心理医生。”
“唏,别一竹篙打沉一船人,迁怒于我。”
隽芝这才发觉她们唐家三姐妹的对象,其实全属同一类型:聪明、机智、冷静,专业人士,伴侣一比上去,少一成功力都不免成为无知冲动的妇孺,真得小心应付。
沛充见她沉思,心知不妙。
聪明的隽芝一凝神,便计上心头.叫他疲于奔命,偏偏他又不喜笨女人,他只希望隽芝多多包涵,为他,略作笨拙状。
幸亏隽芝神色已略为缓和,终于轻轻说:“请送我返家。”
车才停下,隽芝便抢进电梯。
司阍叫…“唐小姐,唐小姐。”
易沛充转身问:“什么事?”
司阍但求交差,哪里在乎你们家人际关系,便自身后取出一只花篮,“这是送给唐小姐的,麻烦您拎上去。”
易沛充只得接过。
花篮上叠叠插满罕见名贵各式白色香花,沁芳扑鼻,易沛充心中不是滋味,呆半晌,才捧着花走进下部电梯跟上楼去。
花篮上当然有卡片,只是打死易沛充也不会去偷看,时穷节乃现.易沛充自有他的气节。
许只是女友所赠,现代妇女出手比男人阔绰得多,自从经济独立以来,没有什么是异性做得到而她们不能做得更好的。
赶到楼上,隽芝刚刚用锁匙打开大门。
她一看到花,就知道是谁的主意。
沛充同隽芝走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信心扑一声穿了孔,渐渐扩大,稀薄,使他震惊。
为了掩饰无措,他站起来告辞。
隽芝并没有挽留他。
沛充离开之后,隽芝只想轻松一会儿,她取起电话拨号码
大声说“我也只是一个人!”
接线生问她找谁,她说:“郭凌志。”
郭凌志的声音一接上,她就问:“你走得开吗?”
他自然认得她的声音,“一个人走不开只得一个原因,他不想走开。”
“到府上参观一下行吗?”她早听说他那王老五之家布置一流。
他笑,“不要相信谣传。”
“三十分锺后在门口楼下等你。”
当然不管一篮子花的事。
唐隽芝实在闷得慌,想与一不相干的人散散心,聊聊天,减轻压力,并非对郭君不敬,从前爷们出去吃花酒,也是这个意思。
郭凌志比约好时间早五分锺到。
心里边想,假使唐隽芝迟十五分钟,她非常正常,迟廿五分钟,证明她观点比外型落后,迟三十五分题,对她智慧要重新估计。
但是唐隽芝一刻不迟,准时出现。
郭凌志一凛,她是一个认真的人,不容小觑。
她笑笑踏上他的车,他递给她一盒巧克力。
隽芝笑,“要讨得女人欢心,就得让她不停的吃?抑或,咀巴同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一直吃就不能说话?”
“我挺喜欢听你说话,我允许你一边吃,一边讲。”
隽芝精神一振,“谢谢你。”
她是那种不怕胖的女子:哪里有那么容易胖,也要积一二十年无所事事的无忧米才行。
“我这就开始讲了。”
“请便。”
车子往郊外处疾驶而去。
想半天,己习惯写作的她竟不知从何开始,只得说,“家父没有儿子,只得三个女儿,不过仍然非常欢喜。”
郭凌志马上知道她心中积郁。
隽芝把脸朝着窗外,“我从来没有见过家母,”不知凭地,她用非常平静声音轻易说出多年藏在心底心事,“家母生养我的时候,染上一种非常罕见的并发症,数月后去世,离开医院的,只得我一个人。”
郭凌志完全意外了,但表面上不动一点声色,只是纯熟地把高性能跑车开得如箭般飞出去。
没想到今天他担任一个告戒神父的角色,何等荣幸。
速度抒缓了隽芝的神经,她说:“我一直内疚,觉得不应原谅自己。”
郭凌志暂不作声。
“我的出生,令父亲失去伴侣,令姐姐们失去母亲,如果没有我,家人不会蒙受惨痛的损失。”
小郭把车子驶上一个小山岗停下。
“我平时生活积极,.因为若不加倍乐观快活,更加对不起家人。”
小郭转过头来,“所以你时常觉得累。”
“你怎么知道?”
“一张脸不能挂下来,当然是世上最疲倦的事情。”
他下车,自行李箱取出一只大藤篮,“在这里野餐如何?”
隽芝已经吃光那小盒巧克力。
她收敛面孔上笑容,颓然党在座塾上,仰看灰紫色天空,顿觉松弛。
忽然有感而发,“至令我们快乐的人,也就是使我们悲痛的人。”
“当然,那是因为你在乎。”
“请告诉我,我应否为母亲故世而耿耿于怀。”
小郭很幽默.“我一生所见过所有试卷上都没有比这更艰深的问题。”
隽芝也笑,真是的,甫相识就拿这种问题去难人,但,“有时凭直觉更能提供智慧的意见。”
小郭摊摊手,“唔,让我想一想,让我看一看,”他终于反问:“历年来背着包袱也不能改变事安?”
“人死不能复生。”
“那还不如卸下担子,过去纯属过去,将它埋在不知名的谷底,忘记它。”
隽芝笑了,这只是理论,人人均懂,但不能实践,埋葬管理葬,但每一宗往事自有它的精魂,于无奈,寂寥、伤怀之时,悄悄一缕烟似逸出,钻进当事人脑海,挥之不去。
隽芝下一个结论:“你没有伤心过。”
郭凌志承认,“你说得对,我很幸运。”
正如那些从未恋爱,自然也未曾失恋的人,老是坚持分手应分得潇洒,至好若无其事,不发一言,并且感慨他人器量浅胸襟窄。
小郭绝不含糊,野餐篮里都用道地的银餐具与磁碟子,他是真风流。
“唐隽芝,那只是你的不幸,不是你的过失。”
“我可以一辈子躺在这里不动。”
豆大的雨点却不允许他们那样做,小郭上车,绞起车子天窗。
“我们去哪里?”隽芝问。
“如是其他女子,我会说:我的公寓。”
“我有什么不同?”
“你作风古老,容易受到伤害,我不想伤害人。”
“所以!”隽芝作恍然大悟状:“难怪这些年来,没有人对我表示兴趣。”
小郭笑着发动引擎,她太谦虚了,他听过她的事,也知道此刻她名下不贰之臣姓甚名谁。
他也看出她今日心情欠佳,不想乘人之危,
“我送你回家,任何时候,你需要倾诉,随时找我。”
“你会有空?”
他笑笑说:“一个人——”
隽芝给接上去,“一个人没有空,只因为他不想抽空。”
他俩笑了。
开头与易沛充在一起,也有同样的轻松愉快感受,渐渐动了情,沛充老想有个结局,他比隽芝更像一个写小说的人,男女主角的命运必需要有个交待:不是结婚,就得分手。一直吊着读者胃口,了无终结,怎么能算是篇完整的好文章?
隽芝就是怕这个。
她不想那么快去到终点,同一个另主角无所谓,场与景则不住地更换,但要求花常好月常圆,一直持续下去,不要结局。
隽芝害怕步母亲与姐姐的后尘。
到家时两已下得颇大,隽芝向小郭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