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露台,任意飞翔,随时欢迎牠回来。」
「呵,鹰巢的确建筑在高处。」
二晶把姐姐送回公寓。
一品洗把脸就睡了。
第二天回到诊所,看到大篮名贵水果,看护彭姑喜孜孜说:「刘太太送来,她又可以穿四号衣服了。」
刘太太在候诊室,多年不见的葫芦形身段又出现了,她得意非凡,实时介绍邹太太、陆夫人、伍小姐、戚女士也来试一试。
她道谢完毕,赞道:「有口皆碑。」
一品微笑把她送走。
大家正享用水果,又有客人上门来。
是母女两人,面目娟好,不知为甚么找杨医生。
「医生,我们姓乐。」
「是乐小姐求诊?」
「是,爱兰,脱下外套给医生看看。」
才十五六岁的爱兰?腆地除下外套,一品实时明白了。
她微笑,「吃了很多苦吧。」
爱兰感激地点头,「自十一岁开始,就受尽嘲弄。」
乐太太叹口气,「她行动也不便,时常腰酸背痛,又不能运动。」
「打球跑步的确困难,游泳没问题呀。」
「医生,她哪敢穿泳衣。」
一品点点头。
「看过林伟元医生,是他推荐我们来。」
一品替爱兰检查。
乐太太沮丧,「真不知是哪位祖先的遗传,你看我都没有身材,爱兰却得了巨胸,成为负担。」
「别担心,手术很简单。」
「可是将来不能亲自哺乳了。」
一品劝慰:「人生很难十全十美。」
「才十五岁就得做这项大手术,叫我担心。」
「忧虑是母亲的本能。」
「杨医生,你真了解。」
爱兰一直不出声。
「爱兰,你自己怎么看?」
她小声说:「同普通人一样就好,现在很难买衣服,男同学背后叫我乳牛。」
「掌他们嘴。」
「女同学讥笑我是明日艳星。」
「有无向老师投诉?」
「我怕惹事,不敢行动。」
乐太太低声说:「我也赞成息事宁人。」
一品查时间表,「下星期四上午十时到博爱医院做检查,星期五上午替你做手术。」
乐氏母女松口气。
第二章
后来看护彭姑说:「一向只有想隆胸的人。」
「胸脯太大才是问题。」
看护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她去听电话,转头过来。一品立刻知道有急事,马上接过听筒。
「我们是市立公共医院急症,杨医生,你可认识一个叫岑美娥的女子?」
「甚么事?」
「她因注射过量毒品昏迷入院,口袋里有你的卡片。」
「我马上来。」
看护彭姑说:「杨医生,你约了其它病人。」
「请代为取消改期。」
她驾车到市立医院。
一品逐张病床找,可是不见岑美娥。
护理人员前来询问:「小姐,探病时间已过,明日请早。」
「我是杨一品医生。」
「呵杨医生你来了,这便是岑美娥。」指一指。
一品吓了一跳。
岑美娥昏迷在病床上,已不似人形,看上去足足似五六十岁老妇,皮肤焦黄,头发剃近头皮,门牙都掉光。
「发生甚么事?」
「很明显遭人殴打,警方估计与毒品有关。」
「可有生命危险?」
「肺部已经塌下,心脏也有不规则情况,病人危殆。」
一品哀伤。
「她是你甚么人?」
「妹妹的同学。」
「咦,怎么会沉沦到今日地步?」
一品心底说:很容易,两次感情失意,踏错半步,无心工作,失却收入,一沉百踩,便堕至谷底。
谁会拉她一把?
不知多少女子死在势利的社会手上,永不超生。
「杨医生,你真好心。」
「她有无其它亲人。」
「一个人到了这种田地,哪里去找亲戚?」
一品走近病人。
「美娥,美娥。」
岑美娥忽然苏醒,睁开双眼,看到一品,高兴地说:「品姐,是你,小晶可有空,我们一起打篮球去。」
「她马上来。」
岑美娥突然转了话题,悲哀地说:「品姐,他离开了我。」她对时空已经混乱。
「不要紧,我们找更好的。」
「可以吗?」
「当然,包我身上。」
美娥凄地笑了,伸手来握,可是力气够不到。
「我不怕。」她说:「这就可以与母亲见面了。」
一品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出声。
半晌,美娥的手一松,一品落下泪来,按铃唤人。
医院外阳光灿烂,一对年轻夫妇欢天喜地抱初生婴儿出院。
一品轻轻问:「是男是女?」
「是女儿。」 一品忽然这样对陌生人说:「她自爱自重,坚强生活,学习与环境搏斗,做个好战士。」
那对夫妇愕然。
一品悄悄离去。
傍晚,她为胡可欣进行第一次植皮手术。
麻醉之前,她握住病人的手。「手术需分段进行,不会像科幻电影,纱布解除,美女出现。」
「我明白。」
一品站在手术室好几个小时,初步把扭曲的脸部皮肤解松。
助手说:「今日的矫形技术比十年前高妙多倍。」
一品唔地一声。
「教育电视询问,杨医生可否示范一项手术,供他们实地拍摄。」
一品答:「没可能。」
「有些病人可能愿意,我看过拉脸皮过程实录。」
一品又说:「不加考虑。」
「那只好回绝他们了。」
这时助手说:「病人流泪。」
「已经全身麻醉,怎么会落泪。」
「也许,潜意识中,心底深处,触动了伤心事,到底,沉睡不比死亡。」
「甚么事那么伤心了?」
「你说呢?」
冰冷的手术室忽然沉寂。医生与看护剎那间都牵起了自己最痛心的回忆。
一品低着头完成这一次手术。
站了那么久,腿有点酸,她到休息室坐下。王申坡已有好一段时间没到她家门了,以往,医院老是广播:「杨一品医生电话,杨一品医生电话」,闹得人人都知道杨医生有个热情男友。
今日盛况不再。
休息室里还有两个人,大概是病人家属吧,是一名老先生与年轻人,开头一品以为他们是父子,听真了他们对话,又觉不是。
「六十年夫妻,说甚么都不舍得。」
年轻人低声说:「教授,我明白。」
「这次,多得你大力帮忙。」
「有事弟子服其劳。」
原来是师生关系。
到处有好人,那年轻人显然不辞劳苦,尊师重道。
老教授白发萧萧,衣服与面孔一般憔悴,长得有点像爱因斯坦,已有八十多岁。
他感慨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当年与她在实验室挣扎情况,历历在目,怎么一下子都老了呢。」
「教授,我去买杯热咖啡。」
一品开口:「你陪教授,我去拿咖啡。」
年轻人抬起头来,「谢谢。」
呵长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光是白衬衫卡其裤已显得英姿飒飒。一品做了两杯香浓咖啡递给他俩。
「谢谢医生。」
「我姓杨。」
「我叫熊在豪。」
这时,看护走出来,「张教授,请进来见师母最后一面。」
老教授茫然步履蹒跚跟着看护去送别。
一品沉默。
即使再做一百年医生,再经历多一千宗死亡,也还是凄然。
年轻人无奈,「以后,教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一品轻轻说:「可是,他们曾经度过那样宝贵的六十年光阴。」
年轻人点头:「你说得对,医生。」
「人类命运如此,也许,美好回忆会照亮授余生,他因此得到能力。」
「医生,你说得真好。」
这时看护又出来,「熊教授,师母想见你。」
他赶去。
一品也去看胡可欣苏醒没有。
她独自躺在病床上,侧看窗外。
「感觉如何?」
「像大梦初醒。」
「那多好。」
「医生,我想过了,容貌恢复之后,我会投入正常生活,好好工作。」
「咦,你本来想怎么样?」
「我一直想打扮得最漂亮在他面前出现。」
一品嗤一声笑。
「对,医生,笑得对。」
「我实在忍不住。」
病人也笑了,只是一脸绷带,笑得勉强,笑成唷唷声,骤听有点可怕。
「化工系毕业的你打算在甚么地方工作?」
「去迪斯兰达化妆品公司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