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女性十分老练,姿态也相当大方,对感情已无非分之想,但是渴望有伴。
对相貌清丽的杨一品有出奇好感,又敬仰她是执业西医,对她无微不至。
病后的一品颇为欣赏这类细心,一个月后,他邀请她去日本度假,她竟答允了。
卢泳忠是日本通,日文流利,他们住在箱根旅舍,每朝他一个人在咖啡室看报纸等她下来。
他带她去看露天雕塑馆,一品讶异收藏品甚丰。
她问:「你对美术有兴趣?」
他极之坦白:「一窍不通,不过我猜你会喜欢。」
一品点点头,她自问极端自我中心,对卢泳忠这种舍己为人精神十分欣赏。
箱根湖尽是秋色。
一品穿得很严密,他为她在树林棕红秋色下拍了许多照片,她都没有拒绝。
一品从来没有做过少女,八年医科五年实习接挂牌行医的她还是第一次为拍照被拍照。
她觉得没有来错。
他们在至考究的餐馆吃晚饭,他把他的身世告诉她。
「……自幼不喜读书,看见课本头痛,勉强中学毕业,承继了父亲一丬小小制衣厂,到现在规模倒是不小了,在深圳雇了千余员工,纽约也设了门市部。」
一品有点倦,可是爱听他倾诉。
他见一品有兴趣,觉得荣幸,接说:「离婚是因为东征西讨,冷落了对方,幸好没有孩子,可是,十年后今日,又后悔没有孩子。」
一品点点头。
卢泳忠忽然说:「你一向不爱说话?」
一品答:「有时也可以十分牙尖嘴利。」
他冲口而出:「你这般柔弱,如何操刀?」
一品忍不住笑了。
「但愿我时时可以向你倾诉。」
像他这般条件的男性找双忠诚耳朵其实很容易。
他似知道一品在想甚么,他轻轻说:「我颇为洁身自爱。」
说罢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两声。
他想请她去观能剧,「票子不好买。」
一品摇摇头,这个国家的文化全属次级,不是抄中国,就是仿欧美,毫无新意。
她建议:「带我去漫画街。」
卢泳忠笑,「那得去东京。」
他陪她乘火车特地去东京书店看漫画。
站在一角打书钉,把最好笑部分翻译给她听。
一品毫不避忌,把黄色漫画文字指出,「说甚么?这还需要图解?」
卢泳忠尴尬地说:「这些不好翻译。」
一品非常高兴,剎那间忘记身罹恶疾,随时有复发危险。一品自觉幸运,在这种时候身边出现一个卢泳忠,他的事业已经有良好基础,只需遥控,他有资格享受生活。
「你可喜欢雪景?」
一品点点头。
「我公司在温哥华附近的滑雪区威士拿有间度假屋,你可愿意去看看?」
一品点点头。
「那么,十一月去可好?」
一品微笑,「没问题。」
「我立刻去安排。」
他双目中尽是欣喜,一品觉得可以令一个人那样高兴,真是好事。
回程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老朋友。
但不知怎地,他俩始终未曾握过手,他不敢造次,她没有意思。
在飞机场,他们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卢君先看到她,「一品,那边有位中年太太一直看住你笑。」
一品定睛一看,「妈妈!」
杨太太过来与他们打招呼。
「妈妈接谁的飞机?」
「一位传道人刘姑娘。」
卢泳忠连忙说:「杨太太可有车?不如我把司机留下来你用。」马上吩咐手下帮杨太太办事。
他自己帮一品取了行李走到出口,另外有人驶了车子来接。
一品诧异,她一向懂得照顾自己,可是没想到被照顾是那样舒服,剎那间卢君调动天兵天将,摆平一切,虽是生活细节,可是日常最恼人的也都是这些。
她说:「谢谢你。」
他耸耸肩,「我还会甚么呢,又不懂琴棋书画。」
一品笑了。
他送她回家。
公寓门一打开,他惊叹,「一个女孩子住这样大的地方,太能干了,怪不得男人无立足之处。」
一品笑不可仰。
「请坐,喝杯咖啡。」
「屋内为甚么这样空荡,是简约主义吗?」
「我喜欢这样。」
「很特别。」
这时,一品有点累了,他识趣告辞。
一品淋浴后正想午睡,有人来按铃。
门外是两个女佣,笑容满脸,「卢先生叫我们来。」
其中一个挽菜篮,另一个捧一盘半个人高的兰花,一品简直不好拒绝。
「杨医生你尽管休息,我们很静,不会吵你。」
一品索性把公寓交给她们。
她看了几页书入睡,依稀听见电话铃,可是都有人接听。
醒来觉得胸口作闷,嘴巴干苦。
立刻有人轻轻敲门,进来递上一盅饮品,「杨医生,川贝茶,生津止渴。」
一品喝下,只觉满嘴芬芳,咦,享福了。感觉上好象只有姨太太才能过这样的生活而不觉汗颜,但是病人似乎也有类似特权。
她走出客厅一看,只觉光洁无比,可见过往的钟点工人是何等躲懒。
卢泳忠送来许多盆栽,令客厅生色不少。
女佣人过来说:「我叫阿畅,杨医生可想吃饭了?」
连一套精致的米通碗及一双乌木镶银筷都自卢家带来,一品啧啧称奇。
「我做了一个酸笋丝汤,很开胃,你请试试。」
一品喝一口,「唔!好吃。」
那阿畅很高兴。
「你回去同卢先生说,他的关怀我很感激,不过,我不习惯这样豪华生活,明天你们不用来了。」
「可是──」
一品微笑,「好吃好住惯了,养懒身子,如何为病人服务。」
阿畅退下,「是了。」
她收拾好厨房告辞。
门铃一响,一品以为她忘记甚么,去开门,却是看护彭姑,她放下一叠邮件。
她一脸诧异,「杨医生,刚才我打电话来,有人自称是你管家。」
「已经走了。」
「杨医生如果要请管家也有能力,只是老气横秋一本正经享福似乎不是你的脾气。」
「对,黎医生报告如何?」
「坏细胞已完全清除。」
一品松口气,坐发呆,一时作不了声,忽然鼻酸。
彭姑轻轻说:「这也算得上是个劫数,不过已经捱过。」
一品点点头。
「伤口还痛吧。」
一品答是。
彭姑叹口气,「我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当年生养时做的手术,至今天伤口还隐隐作痛。」
她一直屏真气不说话。今日知道好消息,忍不住讲了又讲:「咦,这么多好花,是否姚小姐送来?」
一品不置可否。
「啊,这盆兰花有个名堂,叫一品兰,这又不似姚小姐手笔,她顶多送黄玫瑰而已。」
「与我同名?」
「是呀,兰花是君子花,这是极品,故叫一品兰。」
卢泳忠那么细心,一品差点忽略了他的美意。
这时彭姑说:「我先回医务所。」
「有客人吗?」
「有,一位太太想换全身皮肤,连皮囊都不要了。」
一品微笑,「希望没有人想更换灵魂。」
「还有一位男客,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强壮某种机能。」
「这并非我工作范围。」一品笑不可仰。彭姑告辞后,一品拆阅信件。
其中一封,由金氏夫妇寄来,「贝洛已经得到一只栩栩如生的义眼,用钛金属啪钮装上,天衣无缝,她仍然得接受一连串矫形手术,但生活已与常人无异……」
一品才放下信,门铃又响起来。
「咦,母亲大人突击检查。」
门外站的,正是杨太太。
她微笑问,「屋内没有客人吧?」
「请进,妈妈才是稀客。」
「你们不想我来,我便不来。」
一品陪笑,「我斟杯好茶给你。」
杨太太四周围打量一下,「谁送来这大盆一品兰?」
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博学,一看就知道兰花名称。
「是那容貌丑陋的男生所送?」
一品不以为然,「妈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一品,那人外表实在猥琐,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你才二十多岁,实在不必急于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
「人家心地好──」
「嗯,出手亦大方。」
一品失笑,「妈难道怀疑我贪人家的钱?」
「我真不明白都会生意人怎会长一张北大荒农民的面孔,而且,你看此人心思缜密,进退有方,绝非一盏省油的灯。」
「妈妈,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将来外孙那么丑,怎么抱出去。」
一品气结,「老了,老了有话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