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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我掩上双耳,轻轻说:“不要逼我。”

  夜深,锁在房里打扮修饰。

  抓起手袋,轻轻自露台爬出去,可惜在一株棘杜鹃处钩破了丝绒裙。

  耸耸肩,不敢用车,怕引擎声惊动陈国维,一直步行出去。



  到大路,突然有辆车用低灯着牢我闪两闪,一转头,心中一喜,果然是他。

  像是怕吓着我,他把车子慢慢驶过来。

  他的目光也是难以形容的,仿佛见到的是一只鬼,不是我。

  这只鬼还是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子。

  他把头搁在驾驶盘上,看着我,像是自言自语,有一股茫然,他说:“我一向是不回头的。”

  这次是为什么破例?



  他喃喃地说下去:“而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懂其他的。”

  他把车子开出去。

  而我,也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丝毫不介意,一点儿不抱怨,也绝不记恨,因为他能给我今夜这般的乐趣。

  两个邪恶的人,在黑夜中偷偷活动。

  到达他的地方,发觉职员全部换过,他那好心肠的经理呢,也撤了职吗?

  许多陈设都变了款,地毯及墙纸灯饰也是新的。

  很好,没有不愉快的记忆。

  他带我到一个新的跳舞厅。

  “乐队呢?”没有音乐怎么行。他指指桌上一只小小的无线电。就是它?

  他把它旋开,先听到毕剥的电波杂音,然后逐个电台挑选,新闻报告,不行,广播剧,也不行,访问明星谈心事,不恰当,终于有一个台在播轻音乐,他把无线电调校到好位置。

  舞厅尚未全部装修妥当,许多部分用大张白布遮盖,空气中挥发着一股油漆味。

  并不觉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邀我跳舞。

  踏上舞池,才知道惊异,地板是软的,不不,有弹簧,每走一个舞步,地板都帮着你脚步还原,使舞者更轻盈舒畅。

  这是什么样的设计啊,我放纵地与他随着音乐转,转至几乎失去平衡,然后靠着他身子停下来,面孔贴在他胸膛上。

  他要给我看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个神奇的舞池吧?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他微笑,示意我抬头望。

  我看向天花板,一时还不会意,但没多久,便发觉天花板在移动,分为左右两边,当中渐渐露出裂缝,看到夜深的天空。

  我呆住了,仰着头,不愿眨眼。

  这碰巧是个星夜,黑丝绒上布着水钻,同我身上的裙子是一式的,每一粒星都闪烁。

  天花板越移越开,终于整个小小的跳舞厅都暴露在天然环境之下,清风徐来,空气有点寒意,朗月自云层透出,不用开灯,也可看到舞伴在微笑。

  多好玩。

  真不枉此行。

  不错,一定要在晚上看才有意思。

  从来没有见过更美丽的星夜。

  他斟酒给我,酒的气泡自百合花形的杯底一串串珠子般升上,我一饮而尽。

  “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轻轻说。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枉此生,在这一刻我觉得重要,他懂得讨女人欢心。

  想说一生与我共度如何。

  但最怕一生这么长,你想想,世上有无可能有人日日如此腐败过日子。少不免要做些比较有意义的事,但一牵涉到意义这两个字,即时会引起头痛。

  我们此刻在做假人,做真人不会这么简单。

  渴望多些机会过这种生活,所以不要说一生,没有一生,没有什么长到一生那么长。

  日子一久,便落得母亲那般下场。

  所以这可能是最后一舞,乐得趁势落篷。

  紧紧拥抱他,拥抱难能可贵的好时光,因为一离开他,便要回到现实世界。

  真想可永永远远呢喃地舞下去,不觉疲倦,但是时间一定会不留情地过去。

  风露渐重,天色缓缓转明,只余月亮淡淡在天一角,不肯隐去。

  我把手自他肩膀放下,完了。

  他用外套罩住我,不知按下哪个钮,天花板渐渐合扰。

  这时才发觉无线电中轻音乐早已停止,正在报道交通消息。

  我扬起一条眉,没想到交通措施也能伴舞。

  他似看穿我心,说道:“菜蔬价格也可以增加情调。”

  呀,他当然知道,他是调情圣手,化腐朽为神奇,是他平生绝学,非同小可。

  可是我的当务之急是自救,他谙此道否?

  我们散步至花圃,他吩咐司机送我回去。

  一直拎着鞋子,在车上要穿上它,脚已经肿起,无法穿过去。

  索性自车窗把鞋子摔出去。

  吩咐司机在小路上停车。

  我步行到家,自露台爬进去。

  陈国维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我,一边抽烟,一边咳嗽,一边喝他的浓茶。

  我耸耸肩,向他眨眨眼。

  怎么样,不能打我吧?

  国维受不了这种刺激,咳得更剧烈了,如呕心沥血一般。

  我不去理他,自顾自卸妆。

  其实也无妆可卸,早已脂残粉落,匆匆洗个脸,剥下衣裳,往被窝里钻,国维僵住,他没与我这般接近已有好几年,没料到我毫不介意。

  打个阿欠,拉被过头,当他透明,自顾自睡觉。

  国维不相信这是事实,用手推我:“海湄,不要开玩笑,起来,有话同你说!”

  我含糊地应他,太疲倦了,没力气敷衍。

  国维不罢休,往浴室取了一盆子水,当我的头淋下来,他真的火了。

  我看一看湿淋淋的被褥,把身子移到床的另一角去避开它。

  国维要我与他驳火,偏不。

  终于出去了。

  国维曾视我为瑰宝,不眠不休地为我奔走,一有空便到女童院来陪伴我,甚至买了书本说故事为我解闷,无微不至。

  他也得到报酬,年轻的女孩不知多么信任他,日日似只小动物般守在门口等他来,生平第一次有了精神寄托,一种奇异的感情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我叹口气,出去找房子。

  门口碰见熟悉的车子,司机立刻下车开门。

  我摇摇头,最后一舞已经过去,要开始生活。

  周博士帮了很大的忙,她与我一起选中一层小得可爱的公寓,叫我租,不要买。

  在空房子内,她说:“同居也好,拿只箱子就出来了,省却多少麻烦。有些客人说,离婚官司进行得不好,一拖十年八年,劳民伤财,纠缠不清。”

  真的,现在一点轇轕都没有,谁来骚扰,即时报警。

  站在空荡荡的新屋内,良久不想移动,适应新生活谈何容易,不过总得硬着头皮上。

  第九章

  一个下午就办好正经事,与周博士去吃茶。

  她说我幸运,因为经济上还过得去。

  我却心不在焉。

  “还似在恋爱。”她取笑我。

  “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她意外。

  我拍拍她的手,意思是尽在不言中。

  她放下茶杯,“那件可怕的东西,还在你手袋中?”

  “嘘,是秘密。”

  周博士看我一眼,不言语,有点不悦,自然,她认为同我亲呢得可以问这种问题,当然预期有答案,我竟推搪,她觉得不是味道。

  她顾左右,“今日会不会有人替我们结帐?”

  我答:“没有了,而今要自己付帐了。”

  “那位神秘的先生呢?”

  我出一会子神,“他?我终于弄清楚,欢愉没有永恒。”

  周博士很高兴,“我有无功劳?”

  “自然,你一直是正确的,逢场作乐的乐趣,就在于逢场作兴。”

  她拍我的手。

  我紧紧握着周博士的手。

  回去收拾东西。

  自大屋搬小屋,要丢掉的杂物不知有多少。

  成箱成箱地扔出去,女佣帮我,衣服只要问一声“留不留”便决定命运,原来我是个大刀阔斧的人,十之八九都摇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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