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肆无忌惮地落下泪来,毕竟人生没有几个失而复得。
一转头,看见妻子站在他身后,便招手,“曼曼回来了!”
他轻轻说:“过来见曼曼。”
游夫人看清楚,证实无误,便把女儿拥入怀中,号海大哭起来。
已证实眼泪可将体内毒素排出,压抑泪水,诚属不智。
这个时候,弄潮也不住垂泪,把头理游夫人臂膀中。
众仆人拥撮着他们一家三口到室内。
石丙杰在偏庭内喝了一杯香片茶。
这次同上次的待遇有天渊之别,管家亲身双手捧条盏出来,差些儿没有拂下马蹄袖,单膝跪低,叫声喳。
石丙杰有点倦了,更加诧异,同一个人,怎么会有多副不同的嘴脸,听差办事的一名管家而已,演技何用过份精湛。
不管它了,只要水滚茶香,其他事不宜多计较。
没到一刻,游胤馨下楼来,后边跟着递毛巾的仆人,他
用热水擦一把脸,眼睛鼻子顿时归了原位,神气又似恢复三成。
“丙杰,解铃终需来铃人。”
石丙杰不语,这不过是指他功过相抵。
“我不是说过吗?丙杰,我始终有种感觉,曼曼会与你在一起。”游氏得陇望蜀。
游夫人在门边出现,石丙杰连忙站起来。
“丙杰,你终于把女儿还给我了,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早知只有你一个人医得好她。
石丙杰益发疲倦,“我把她交给你们了。”
“让丙杰回去休息吧。”
有一把声音轻轻请求:“让我同他说两句。”她是弄潮儿。
游氏夫妇连忙退开。
弄潮告诉石丙杰:“我打算在这里住十天八天才回宿舍,他俩需要安慰,我也是。”她是个孤儿。
石丙杰微笑,“弄潮,你回不了宿舍,许弄潮这个人已经不存在,她已在大溪地消失。”
弄潮一怔,低下头,“我一时忘了。”
“好好休息,陪伴你父母,熟习环境,我改天来看你。”
弄潮抬起头,“可是这里一草一木,我熟悉非凡,像是自幼在此长大。”
石丙杰摸一摸她的头发,“你的确在这间华宅内长大。”
“真奇怪,刚才一拉开抽屉,就找到了我要的衣物。”
“可是,”石丙杰问:“你没有迷失许弄潮的记忆与本性吧。”
“丝毫没有,我的记忆完整无缺,我知道我是谁。”
“那么,”石丙杰温柔地说:“你可以从头开始。”
“从何开始,”弄潮迷茫地问:“从曼曼开始,还是从我自己开始?”
“那就随便你了。”
弄潮儿妩媚地笑,“这么说来,我还可以兼两个人之美。”
石丙杰笑笑离去。
她们比他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做。
几天后的清早,石丙杰在浴室中听得一阵阵扰攘,不由他不自浴缸爬起身研究。
他披上浴衣问爱玛:“什么事?”
爱玛说:“主人,主人,快来看个究竟,门外是什么人?”
石丙杰心中有数,“是你的朋友许小姐,快开门。”
“可是声音明明属于另外一个可怕的人。”
“爱玛,看人看内在,外表不可靠。”
他们把门打开,果然门外是弄潮儿,她莫名其妙,“爱玛,你为何不开门给我?”
爱玛气道:“我曾被你拆成一截一截,你忘了吗?”它嘟嘟嘟躲开。
石丙杰笑,“它知道是你,一时不能接受而已。”
“我真不明白曼曼为何要那么凶。”弄潮坐下来。
石丙杰答:“她只是任性。”
“你仍然爱她。”
石丙杰则问:“生活可好?”
“从来没有如此惬意过,被父母溺爱的感觉意这样好。”
从前,曼曼最痛恨父母管头管脚,今日,弄潮得其所哉。
爱玛偷偷好奇张望。
“爱玛,过来。”弄潮招它,“我们仍是朋友。”
爱玛这才慢慢溜到弄潮身旁。
弄潮对它说:“失去你就太令我伤心了。”
爱玛点点头,“你果然是许小姐,石医生,你们成功了。”
“爱玛,你应当为我庆幸。”
“是,许小姐,但,我恐怕我们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段亲厚。”爱玛坦白地说。
“为什么?”弄潮失望。
“许小姐,从前,你起码有一半是我的同类,现在,你百分之百是一个人。”
“爱玛,外型真的那什么重要?”
“当然,许小姐,请恕你失陪,我还有家务要做。”
弄潮只得放它走,有什么法子?得到一些,也必然会失去一些。
她自手袋中取出一堆锁匙,“丙杰,我有第六感,相信这都是你家的门匙,我在床框抽屉中找到,现拿来归还。
石丙杰心中倒翻了五味架,曼曼终于心平气和地把门匙还给他了,可惜,曼曼已经不是曼曼。
“我已经换了门锁。”
弄潮凝视他,“你也很会伤害人。”
“是”,石丙杰承认,“我后海至今。”
弄潮叹口气,“我答应陪游太太出去见一些亲戚,先走一步,丙杰,有空来看我。”又扬声,“爱玛,我走了。”
他送她下去,嘱她保重。
石丙杰在市立医院尚有未完成的工作。
一踏进办公室,便看见他忠心的看护脸色不比寻常,双目红肿,独自面壁。
石丙杰诧异,同事数载,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因问:“你怎么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今天什么事?”
“没有事。”她直支吾。
“说来听听。”他坐到她身边。
过半晌,终于憋不住,“他辞职了。”
“谁,谁辞职?”石丙杰一时没领会。
“孔令杰。”
石丙杰一怔。
看护气红双眼,“他竟没有通知我,竟由人事部同事辗转相告,我才得知,朝夕见面,同事数载。纵使地位高,也不必目中无人,辞去这样重要的职务,并非三五日可以决定,他却木露声色,太叫人难受了。”
石丙杰发呆,市立医院上千员工,人来人往,谁也不会为谁的去留发牢骚,这位仁姐今天是怎么了?
忽然之间,曙光显现,莫非她与孔令杰之间有特殊关系,又莫非孔老怪口中吞吞吐吐的人儿就是近在眼前的她。
石丙杰怔怔地看着她。
怪不得孔令杰迟迟疑疑,两人年龄的确差距大些,但是并不足以造成障碍。
他决定帮师傅美言几句:“你有所不知,他的确是临时决定退休的。”
“算了,你有什么不帮他的。”
“他这个人——”
这时信差敲门进来,给看护小姐送上一封急件。
她一接信脸色就涨红了,石丙杰从来未试过这么好奇,探
头过去一看,即时明白。
信是孔令杰写来的,他那龙飞凰舞的字迹全院熟悉。
石丙杰放下心来。
厚厚一叠信纸,字体华丽壮大,却只有几句话,不过感人肺腑,几行字已经足够,接信人泪盈于睫,很简单的说:“石医生,他叫我去。”
石丙杰高兴起来,“那你不回去收拾行李?”
“是,是,”她看一看附着的飞机票,“大溪地?”
“你管是哪里,”石丙杰催她,去还是不去?”
“去,去我马上告假。”
她把信件郑重地收入口袋,飞也似奔向人事部。
石丙杰嘘出一口气。
险过剃头,孔令杰差些儿便要独身终老,现在做徒弟的真正为他庆幸。
当天晚上,石丙杰找—一三五0号原医生。
半晌,才有回音:“请问谁找ZX?”
石丙杰据实回答。
“石医生,我是ZX的同事,我叫壁宿。”啊,二十八宿中最后一个星宿。
石丙杰:“请问原医生在吗?”
壁宿很明显是位年轻女性,她很幽默佻皮地答:“他不在附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