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丙杰一时疑幻疑真,许久才镇静下来,惊喜交集,讲了一句废话,“你来了。”
“我们本来是同一日的飞机,你忘了?”
“我以为你有意思多逗留几日。”石丙杰清清喉咙。
“原医生告诉我你有私事要办,故此早些出发。”
原君倒是好心,石丙杰那封短短告别书其实写得有点赌气,人家器量大,不同他计较。
在原君面前,石丙杰各方面都活脱脱是个小学生,他太息一声。
弄潮看他一眼,“你的私事,看样子都辨妥了吧。”
石丙杰只得颔首。
弄潮目光斜斜望向另一角。
石丙杰顿起疑窦,一抬头,果然,曼曼没有令他失望。她准时出现在候机室那一边。
她有人陪着,而且这一次并非示威性质,只见她与男伴十分投入,而那人,正是上次陪她出席医院慈善舞会那一个,他们无暇留意旁人行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方身上。
石丙杰听得弄潮说:“她长得真美。”言下有点啼嘘。
是的,石丙杰承认,早些年,还算得上年轻的他,被曼曼吸引,也是因为好色,曼曼赏心悦目的外型体态,叫他恋慕不已。
“看样子你真的同她说清楚了。”弄潮似觉得安慰。
没有,他们之间不必多言,现在曼曼已知道他才是失败者,不再对他表示兴趣,故此自动放弃。
他没有再提到原君,输不要紧,不能输得太难看。
弄潮需要时间想清楚,他也要。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对爱玛说:“我想念你到极点。”
爱玛退开一步观察打量他,“我相信你,发生什么事?度假无毕,不但没有精神焕发,反而面黑如墨。”
“太多不如意的事。”石丙杰倒沙发上接过爱玛斟上的酒。“那是对生活期望过高的必然后果。”“看我,爱玛,营营役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作烦且忙,又毫无成就感,再活一百年,也没有意思。”
爱玛凝视他,“我知道,你同许小姐有拗撬。”
爱玛一向料事如神。
“我能帮你吗?
“对手神通广大,神俊非凡,一百个我同你,都毫无作用。”
“他是谁,”爱玛惊异:“是不是人类?”
“你且莫管闲事。”
“比游性女士更可怕?”爱玛忍不住提到它最厌恶的人。
“那人简直可畏可敬可怕。”
“我替你去放一缸热水沐浴。”爱玛自有安抚主人良方。
石丙杰浸在暖水里时孔令杰不敲门就闯进浴间。
他还对徒弟说:“不要理我,快告诉我,许弄潮打算几时做这项实验,我非在场不可。”
石丙杰还来不及回答,教授已经抢着说:“人的办事能力确有高下吧,你看,老原他这些年来不但跑天下,谈恋爱,且一半时间醉薰薰,还干出这等大事来,难为我同你,全心全力致力工作,一本正经,成绩仿佛还不如他,但是,我决不气馁。”他挥舞着拳头。
不气馁绝对是项成就,石丙杰就做不到,他把面孔埋入水中。
“不过,要找一具理想的新身,并非易事吧,尤其是女性,他们对外形要求苛刻,相信弄潮不会例外。”
石丙杰却说:“无所不能的原氏不会令她失望。”
这时浴室门又破推开,出现的赫然是许弄潮,石丙杰不由得怪叫起来。
弄潮急急解释:“爱玛说你们都在里边,我还以为……谁知……唉,这个爱玛。”她匆匆退出浴室。
石丙杰伸手拉到浴袍穿上,大声呻吟。
孔令杰讶异,“丙杰,没想到你这般狷介,清白之身体发肤,何惧示人?”
“那你干吗还穿着衣服?不如裸体操作。”石丙杰大叫。
孔令杰呆一呆,说:“哦,原来你今天心情欠佳。”
每个人都发觉了。
石丙杰穿戴整齐走到书房,刚巧听到孔令杰与许弄潮的对话。
教授说:“原君已把新身的基本准则告诉我,他的意见是,在本地找,比较容易一点。”
弄潮则苦笑,“这使我想起中国人传说中找替身的故事。”
丙杰一怔,她的譬喻打得真好。
弄潮说下去:“教授,试想想事情多难堪,你叫我怎么办,一张张病床去探访,对病人殷殷垂询:“你好吗?你要死了吗,我用得着你的身体,请借我一用……”
教授表示同情:“我深切了解到你的尴尬之处,况且也不是那么多人的身体适合你,男性的完全没有可能,中年与老年的女性相信也不适合你,卖相不佳的,对你不公平,选择范围其实相当狭窄。”
弄潮笑得弯腰。
石丙杰在一旁不由得侧然。
教授一口气说下去:“有损伤的身体也不行,要同种同族同年龄,身份差不多的才适合。”
弄潮叹口气,“还是做回自己算了,做生不如做熟。”
教授搔着头皮。
弄潮的声音转柔,“况且石医生给我的新身,也委实不错。”
毫无疑问,这是石丙杰回来听到的最悦耳的一句话,他精神为之一振。
弄潮说:“这件事暂时先搁下来慢慢再说吧。”
“可是原医生在等你消息。”
弄潮无奈,“只得由他等了。”
石丙杰抬起一条眉毛,说得真好,由得他等,对。
教授说:“没想到科技虽然进步,机缘仍然控制命运。”
“我愿意等。”
“弄潮,你明天到我处来,替你检查身体。”
“教授,我也要走了,麻烦请送我一程。”
“丙杰——”教授递眼色。
石丙杰连忙笑笑说:“我来送客。”
车上,两人先是沉默。
后来弄潮问:“最近忙什么?”
“我想开始调查自己的身世。”
弄潮动容:“呵。”
“一个人总不能让身世成迷。”
“假如放得下,倒是无所谓,放不下,还是设法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弄潮讲得对。
“可需要帮忙?”她自动奉献时间精力。
“你哪里有空。”
“我才闲呢,”弄潮苦笑,“下了课无所事事。”
丙杰看她一眼,他不想她因感恩而图报,他是医生,她是病人,他俩之间,无恩可言,做得再多再好,也是职责所在,她毋须有任何歉意。
“这样私人的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早一百年都已经不再流行以身相许这种游戏,况且,许弄潮只得一具机械身躯。
感情必须不含任何附加条件才算可贵。
“我一直在医院,有什么事,找我。”
一踏进医院门口他就恢复正常,名下工作假使不赶出来就不能算一天,石丙杰百分百忘我,私事全部丢脑后,谜样身世爱情,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看护比他更起劲,追上来,“石医生,请到急症室。“石丙杰踏进急症室的时候,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躺在担架上,当直医生正宣布:“病人脑部缺氧死亡。”
他走近担架。
那实在还是一个孩子,十多岁,面容姣好,双眸半开半闭,纤巧的嘴角不知恁地居然浅浅含笑。
“什么事?”石丙杰问。
“注射过量麻醉剂。”当值医生简单地回答。
石丙杰心一动,“她的器官完好?”
医生答:“相当心藏及肺部均受到极大破坏,请看她手臂上密麻针孔。
许弄潮才不要这样的躯壳。
急症室门推门,一位中年妇人呆呆地走进来。
“你是死者母亲?”
那妇人抬起头来,大惑不解,轻轻的问医生:“她为何自暴自弃,缘何轻生?”
那个医生头痛欲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那女孩的笑意似乎更浓,你嘲弄母亲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