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孙竟成呆住。
振川瞪着他,“你聋了?”
孙竟成缓缓坐下来,呆呆地侧起头,出了一会儿神。
“她肯放过我?”他问。
振川不去理睬他。
“她曾经那么爱我,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放走我?”
孙竟成自尊大受打击,突然之间少却许多存在价值。
振川老实不客气地说:“老孙,你如愿以偿,希望以后别去骚扰她。”
“你说什么?你黑白讲,”孙竟成提高声线,“我这么斯文畏羞内向的人,从不主动,一向守礼,人来惹我,我只有躲起来的份,我会去骚扰她?”
振川笑,“那最好了,像你这样可爱纯洁的人,现今世上已不多见了,除出母亲怀抱的婴儿,没有人比你更天真无知。孙竟成,你太令我感动,以后我真要好好保护你,免你受到社会的污染。”
孙竟成恼羞成怒,“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发觉振川既不老又不实,手段高明,言语咄咄逼人,下不了台之余,他心痛地说:“我看错你了。”
振川又笑,“彼此、彼此。”
孙竟成追问:“她真的不再要我?”
振川点点头。
“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得好。”
“振川,你要当心她。”
“当心什么?”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振川看他一眼。
“不然你想想,我怎么会放弃如此可人儿?”
“竟成,你眼中的可人儿是很多的。”
“这般出色的可难找。”孙竟成无限惋惜。
他取过烟丝,离开林宅。
振川注意到,说起如瑛,老孙一副犹有余怖的样子。
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不怕。”
振川埋头书本钻研。
“预言”这个词,英文原文来自希腊文,曾有人在一八九八年预言皇家邮轮铁达尼沉没,十四年后的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惨剧果然发生。
振川合上书。
三个礼拜之后,他便可以知道亚细亚的命运。
柏如瑛无异比一般女子聪明,商场中一直有秘密流来流去,也许机缘巧合之下,她听到这个消息,马上通知朋友……这个说法比水晶球较易接受。
至于孙竟成的下落,自然更在她意料之中。
振川愿意以科学眼光解释一切。
人类的科学,振川苦笑。
他进睡房看电视。十五分钟后,他那只西德制高度敏感的电视机画面忽然不住跳动,自动转台。
振川知道这是有车子经过的必然现象,他走到露台观察。
一辆小小轿车驶近。
这条私家路上只有林宅一间屋子,车子一定是来找他的,况且它又是一辆灰紫色的车。
它停下来。
振川连忙迎下楼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在梯间,他觉得电灯先暗了一暗,又再亮起。
在那一瞬间,他听见老区说:“少爷,有位柏小姐找你。”
振川便暂时把其他放下,满心喜悦奔下来,“如瑛,你怎么来了?”
如瑛穿便服,梳马尾巴,蓝色粗布裤,更加潇洒清丽。
振川留意她的神色,生怕她有什么不开心。
幸亏没有,如瑛笑道:“我好像只有你一个朋友似的。”
振川听了很高兴。
“请到偏厅坐。”
“你这所房子可爱极了。”如瑛赞道。
振川大喜过望,他早知与如瑛投机,现在证实两个人品味也相仿。
振川问:“用过饭没有?老区的烧牛肉做得不错。”
“不客气了,给我一杯红茶即可。”
老区一向扑克面孔,不知恁地,对如瑛也有好感,笑嘻嘻去倒茶。
振川已经很满足,他只会得坐在沙发里看着如瑛微笑,如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振川连忙侧过头,轻轻咳嗽一声。
如瑛说:“家里请了一大堆客人,母亲叫我帮手招呼,我却开罪了人,不得不逃出来。”
振川笑,“有些人是很容易被得罪的。”
“可是也见得我没有修养涵养。”
“发生的事,你愿意说吗?”
如瑛点点头,很自然地倾诉起来。
“客人是母亲的手帕帮,其中一位徐太太最夸张,一坐下就展示身上一套绿钻饰物,大家赞不绝口,她开始吹嘘如何自苏富比拍买得来,我忍不住,说了她几句,母亲便把我赶出来。”
振川笑,“你说什么?”
如瑛低头沉吟。
老区捧来红茶,她说:“谢谢你,老区。”
振川还没有醒觉,老区已奇道:“柏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区?”
如瑛说:“啊,振川告诉我。”
但是振川并没有告诉她。
老区对柏小姐非常满意,愉快地离去。
如瑛对振川说:“没有人告诉我他是老区,但我偏偏晓得他叫老区。”
振川面色郑重,侧耳细听。
“当时我看了看徐太太的钻饰,便脱口说:‘这是东亚银行欧阳家的东西,因为他们等现款周转,所以你只花十分之一价钱,便买了回来,怎么忘了?’”
振川“哎呀”一声。
如瑛苦笑。
振川轻轻说:“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
如瑛低着头,“可不是。”
“你替欧阳家不值?”
“不,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认识老区,我更不认识亚细亚公司上下人等。”
振川震惊地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从什么地方得来如此准确的消息?”
“我不知道。”
振川瞪着如瑛,“我糊涂了。”
“我比你更糊涂。”
如瑛苦笑,“上次我说给孙竟成听,他冷汗直流,把我当怪物看待。”
振川握住如瑛的手,“你慢慢讲。”
“刚才我一按铃,老区就来开门,我立刻知道:这是老区,振川的管家。这项资料像是早已种入脑袋,到了应用时间,便取出来用。”
如瑛形容得很传神。
振川全神贯注。
“但,”他问,“是谁把这些资料储藏在你记忆中?”
“就是呀,谁?”
“资料一定有来源。”
“来自何方?”如瑛问。
“想一想。”振川说。
“不,振川,我早已想破了脑袋,都不明我何以会知道那么多我不应知道、无可能知道的事。”
振川真的迷惑了,没想到如瑛会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可是,知道真相之后,事情更显诡秘。
“这现象从几时开始?”
“问得好。”
“自——交通意外开始?”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如瑛奇问。
振川自觉失言,由此可知,控制嘴巴是多么困难。
“啊,是孙竟成告诉你的。”
振川没有回答。
“从医院出来,我忽然有了所谓第六感,很多怪事纷沓而至,我深觉无法应付。”
“慢着,那宗汽车失事,你可否详细说一说?”振川太想帮她分析这件事。
如瑛看着他,“你不怕?”
振川笑,“世界上不知道有几许暂时无法以人类科学解释的奇事,何足惧哉?”
如瑛放下心来,至此她知道完全找对了人。
她眼眶发红,“这一段日子,我实有说不出的苦,谁要未卜先知,谁要超人力量。”
“啊,雷震子之苦。”
“谁?”
“封神榜里的雷震子,上山作业,采了一种红色果子吃下肚里,忽而痛昏,醒来的时候,发现肋下长出肉翅,他却不觉开心,抱头大哭。”
如瑛委屈地说:“可是我什么果子都没有吃过。”
这时老区走过来,“少爷,电话。”
振川心一动,问如瑛,“是谁找我?”
如瑛随口回答:“你们公司的大老板。”
振川站起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瑛猜得没有错,抑或她根本不用猜,她干脆知道。
大老板在电话里赞扬振川一番,着他明早八点半到公司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