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上电话。
她跑到贾家,帮适适做账。
回到家,已是深夜,电话录音并无留言。
这不是赌气,这是无话可说。
蔷色没睡好,做了一个噩梦,进了一间鬼屋,但是她却没有惊怖,在样子古怪的魑魅魍魉中穿插,直至梦醒,虽然不太愉快,但是真正令蔷色害怕的,却是一直向她要钱的生母。
那清早蔷色去敲门:“我的指环呢。”
好一个贾祥兴,睡眼惺松,立刻打开小型夹万把指环递给甄蔷色。
蔷色套上指环自顾自上学去。
贾祥兴大声叫:“YES!”
那日下午,两兄妹去接蔷色放学。
融雪,一片湿滑泥泞,道路骯脏到极点。
他俩坐在车内等候,一边看附近公园内一群年轻人踢泥球。
伸腿一踢,整只球带着大团泥巴飞出去,乐趣无穷。
适适问:“到什么地方结婚?”
“当然是风和日丽的地方。”
“要早点订做婚纱礼服。”
“她穿很简单式样就像公主一样。”
适适看着哥哥,“我真替你高兴。”
“你呢,你有打算无?”
“你少理我,尽管自己游上岸是正经。”
兄妹相视而笑。
贾祥兴忽然说:“蔷色出来了。”
可不就是她。
蔷色一走进公园范围,立刻听见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看到同学史蔑夫,那洋小子故意溅几点泥巴到她身上,惹她注意。
本来笑笑走开就无事。
这也一贯是甄蔷色处世作风,可是今日她人却异常不甘心,她伸手去抓史蔑夫。
众球友大声喝采。
史蔑夫如泥揪一般滑出去,怎会给她逮到,蔷色追上去。
贾祥兴大惊失色,立刻下车。
适适在一旁喃喃说:“甄蔷色这一面我们好似还没看清楚。”
贾祥兴闻言怔住。
说时迟那时快,蔷色手一长,已抓住史蔑夫球衫,说怎么都不放,挣扎间她亦变成泥人。
史蔑夫服输,蔷色逼他道歉。
只听得蔷色清脆笑声在春寒料峭的空气中如银铃般传出去。
适适又说:“至少她快活。”
贾祥兴问:“是因为订了婚的缘故吗?”
“希望是。”
贾祥兴奔过去。
蔷色看到他,十分不好意思,迅速恢复常态。
“你都看见了?”
贾祥兴点点头。
蔷色端详自己,解嘲说:“幸亏耳环戒指都还在这里。”
贾祥兴语气十分温和,“不见了也不要紧。”
适适在一旁叹口气。
蔷色问她:“他说的是真的吗?”
适适颔首:“全真。”
贾祥兴搂着一个泥人回家去。
蔷色淋浴时他在浴室门口问:“那人是你同学?”
“同系同班。”
“真幼稚。”
“有人还踩花式滑板呢,长人不长脑,真羡慕。”
贾祥兴感慨:“华人的确老得快。”
“是呀,即使在外国出世,到了五六岁,也得到中文班去上课。”
贾祥兴笑,“我就是叫这个整得死去活来未老先衰。”
蔷色里着毛巾浴泡出来,整张脸亮晶晶。
贾祥兴看得呆了。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脸。
蔷色挣脱。
他诧异,“我以为我们已经订婚。”
蔷色坐到一角,“我还没准备好。”
贾祥兴也不是全无脾气,“你得好好准备。”
蔷色一脸落寞,“我知道。”
贾祥兴又自觉言重,不舍得她不开心,但终于不能再说什么,他开门离去。
整件事是失败的。
电话录音上仍然没有留言。
第二天,史蔑夫追上来,“蔷色,你身手好不敏捷。”
蔷色不去理他。
“喂,我道过歉,你也笑了。”
“回家后越想越气。”
“我赔你衣裳。”
“算了吧你。”
史蔑夫还想说什么,蔷色忽然趋过身子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史蔑夫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迥过神来,怪叫:“好家伙,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毫无困难。
可是,同样的亲热用不到贾祥兴身上。
真是悲哀。
蔷色默默走开。
当日下午,她去找贾祥兴。
自玻璃门看进去,见他细心招呼客人。
古时中国人把生意人地位排得相当低,实在有其原因,士农工商,只见贾祥兴小心翼翼,稍微欠着身子,佝偻着背脊,赔着笑,无限殷勤地跟着一对洋人夫妇背后走。
一日要服侍多少客人?将来,她是否要出任他的助手?还有,孩子们可得承继事业?
蔷色惊出一身冷汗。
她想转身走,可是贾祥兴已经见到玻璃门外的她。
他过来拉开玻璃门,欢喜地叫:“蔷色。”
蔷色看到他有一络头发疲乏地挂在额角上,招呼客人原来是这样劳累的一件事。
她轻轻说:“我一会儿再来。”
“不,”他极不舍得她来回来回那样跑,“为什么不进来呢。”
蔷色只得进店去。
小小画廊里摆满未成名画家试探之作,十分讨好,作品适宜点缀客厅墙壁。
洋夫妇见到蔷色,十分讶异她秀丽外型,指着其中一幅画里穿清朝服饰的少女问:“你是模特儿?”
真有点像,同样的鹅蛋脸、大眼睛。
蔷色笑了。
以前流行香港水上人家旦家渔女画像,后来中国开放艺术家们眼光拓大,又画旗装,妙哉。
他俩终于选购一张少女持荷花像。
贾祥兴笑逐颜开。
蔷色浏览一下,真没想到标价如此高,所以说,逢商必奸。
做成那一军生意后,贾祥兴恢复平时神态,“请坐,我斟杯茶给你。”
那边有小小一张茶几,两张沙发。
蔷色过去坐下。
茶几上有适才客人喝剩的意大利咖啡,将来,斟咖啡的必定是她。
“适适呢?”
贾祥兴答:“在第五街逛百货公司。”
蔷色觉得有口难言,“我去找她。”
贾祥兴笑,“你怎知她在哪一家?”
蔷色答:“我有灵感。”
“缘何精神恍惚?”
“我没事。”
“有什么话,可直接对我说。”
这是对的,何必先对适适说,然后才叫适适对他讲。
蔷色也反对一走了之。
她鼻尖泛着油,取出手帕,细细抹一下。
终于她说:“我尚未准备好。”
“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准备好。”
贾祥兴诧异了,“你欲悔约?”
蔷色答:“我们彼此不适合。”
贾祥兴说:“可是,你这样反复,会伤害到无辜。”声音相当平静。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不足弥补他人终身的创伤。”
蔷色也忿慨了,“终身?哪里会那么严重。”
至多将来拖儿带女,路过马路,看到一个皮肤白皙少女之际,剎那间许会联想到甄蔷色,一辈子?不要说笑了。
他们总爱把创伤夸大,以便说话。
贾祥兴抬起头来,脸上哀伤之色使蔷色心惊。
他沉默一会儿才说:“你连试也不肯试。”
蔷色伸手去安慰他。
他避开,“别碰我,别拍我的头拍我肩膀,我不是一条狗。”
蔷色为难地缩回手,脱下指环,放柜台上,转身离去。
她回公寓,开了一瓶白酒,坐在露台上,对着夕阳独饮。
翌日,醒来,已红日高照,她梳洗完毕,去拍贾家大门,希望获得原谅。
可是看到工人在搬家具。
“喂,”她大声问:“搬去何处?”
“长岛。”
真没想到贾氏兄妹决定避开她。
蔷色立刻尴尬地走到街上去。
第七章
她等着适适来话别,可是没有,她跟着哥哥走了。
她可以找到店里去,她也知道贾氏老家地址,要找,总找得到,可是蔷色反而松口气。
过两日,她也匆匆搬走,更换了电话号码。
人在暗,她在明,倒底是一件吃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