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
求真把车子驶到夕阳路去。
来开门的是一位男仆。
求真不待他开口便道:“卜求真找列嘉辉。”
男仆人进去通报。
不到一刻,列嘉辉迎出来见客。
在家,他穿着便服与一双球鞋,头发刚洗过,有点蓬松,伸情略为憔悴,但他仍是一个美男子,无论作什么打扮,看上去依然赏心悦目。
这样好相貌的人绝对不多,最难得的是他毫无骄矜之态。
幸亏求真年纪已不小,定力十足,故可以实事求是,“列先生,许女士说,让你把卷一给我。”
“她关照过我,”列嘉辉有点为难。
求真说:“我们见面次数虽然不多,可也算是老朋友了。实不相瞒,列先生,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手抱的幼儿。”
列嘉辉涨红了面孔。
他把求真带到书房,拉开一格抽屉,取出一张溥薄磁碟,“这是卷一。”
求真接过“九一一号电脑适用?”
列嘉辉额首。
求真小心翼翼把磁碟放进手袋,她知道这只是副本,但是一样珍惜。
求真说:“我看完立时归还。”
列嘉辉把她送到门口。
求真正向车子走去,可是忍不住回头对他说:“其实你们的感情生活已经丰盛得叫人羡慕。”
列嘉辉一愣,随即说“卜小姐,你且看过卷一再说。看过它,你会明白。”
卜求真带着许红梅自传的卷一到了小郭处。
她神气活现,“你看,会家一出手,保证有丰收。”
忽然听到琦琦的声音,“求真,你风趣不减当年。”
她果然在。
求真十分欢喜,“来,大家齐来欣赏。”
小郭接过磁碟一看,“唷,这里没有九一一电脑。”
求真说:“那么,请赏脸到舍下来。”
九一一电脑不算罕见,用来写作最好,它懂得依时间顺序前后整理事情发展经过,直至故事合乎逻辑为止,一些不大懂得控制时间空间的作者视九一一神明。
卜求真写作技巧不差,却也备有一部。
当下她接载小郭与琦琦到她家中。
那真是一个家,应有尽有,十分舒适。一狗一猫见到主人迎出来,书架子上堆着杂志报纸以及求真儿时的积木玩具。
琦琦不由得评比“那么多身外物,真是红尘中人。”
求真笑答:“是我十分眷恋红尘。”
她做了香浓咖啡招呼客人。
小郭摇摇手,医生早已嘱他改喝矿泉水。
求真把磁碟送入电脑口。
荧幕上出现卷一字样。
许红梅女士出现了。
琦琦一看,便应“嗯,那时她比较年轻。”
风韵犹存便是用来形容这样的女性。
她的长发往后拢,穿一件素色上衣,颈上一串珍珠,化妆淡雅,姿容十分高贵。
“原医生,我叫许红梅,请听我的故事,你或者愿意见我。”
小郭欠一欠身,“原来故事是讲给老原听的。”
求真也“呵”一声,“她一直没放弃找原医生。”
小郭又露出尴尬的样子来,“这老原,不过不怕,这次我一定可以揪他出来。”
许红梅声音十分温婉,求真记得这副声线,二十多岁时听后印象深刻,一直盼望自己也有那样的声音,特别是在异性控诉她不够温柔的时候。
只听得许红梅讲下去:“这是我与列正的故事,”她停一停,“列正,字嘉辉,本来是家父最好的朋友。”
小郭霍一声站起来,按停了荧幕上的映像,转过头去看他两个同伴,只见琦琦与求真二人比他还要震惊,张大了嘴,完全失去仪态,下巴似要随时掉下来。
列正即是列嘉辉!
不可思议,以至小郭说,“许红梅糊涂了。”
对于不能理解的事,立刻否决,是人类通病,聪明如小郭,都不能避免。
琦琦咳嗽一声,“小郭,让我们把卷一看完,才举行小组会议。”
“好。”
许红梅又再出现在荧幕上。
她的语气忧郁,“第一次见列嘉辉,我才八岁。他与家父,是事业上的伙伴,我叫他列叔,他比较早婚,两个儿子都比我大,列太太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十分喜欢我,时时同家父说:‘许仲开,一般人觉得你的创业才华最值得羡慕,可是我却认为这个可爱小女儿才是你毕生的荣光’。”
许红梅皱皱眉头,沉湎到往事里去。
这时,荧幕上出现一个小女孩,长发披肩,穿着极考究的淡红色小纱裙,容貌秀丽无比,宛如小天仙。
这是记忆录像。
以列嘉辉那样的身家,置一副记忆录像机,易如反掌。
记忆通过仪器变为实像,小郭、琦琦与求真三个观众回到上一个世纪去。
只见那小女孩走过布置豪华的客厅,朝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走去,把脸依偎在他的大手上,“爸爸”,她轻轻呼唤。
那中年人便是许仲开了。
“红梅今天十岁生日,长大了。”
说话的是许夫人,笑容可掬,伸手招女儿过去。
仆人取出一只小小生日蛋糕。
“看谁来了。”
小女孩转过头去,大眼睛闪出亮光。
三个观众只见列嘉辉风度翩翩地走进来,噫!上个世纪的他同今个世纪的他一模一样,外型好比玉树临风。
小郭又站起来,“怎么可能!小女孩已变白发婆婆,他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求真按住小郭,“他怎么没有变,别忘记列嘉辉亨寿八十余岁。”
小郭揉揉眼,颓然跌坐,时间与空间把他弄糊涂了。
求真忍不住赞道:“你看从前的人多懂得生活,那衣饰、那家具、那种忧闲,一失去就永远失去。”
只有琦琦默不作声,留意荧幕上发展。
那小女孩一见列嘉辉便蹬蹬蹬跑过去,“列叔!”她大声叫。
列嘉辉把她抱起来轻轻拥在怀中,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他神情陶醉。
这一幕慢慢淡出。
许红梅轻轻说:“我想,我们一直是相爱的,年龄的差距,使我们难以表达心意。”
许红梅再次出现的时候,已是一名少女。
脸容仍似安琪儿,但眉宇间添了一般倔强之意。
乌亮的长发梳一条马尾辫,白衬衫领子翻起,配大圆裙。
许夫人坐在床沿上,神情紧张,“红梅,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早出晚归,又时时旷课,到底有何旁骛?”
呵,成为问题少女了。
求真莞尔,她想到她自己年轻不羁的岁月,什么芝麻绿豆事都要反叛一番。
许红梅冷冷回答母亲:“功课闷得紧。”
“你在偷偷见一个人是不是?”
“我不是贼,我做任何事都光明正大。”
“你私会列嘉辉。”
“真不敢相信亲生父母会找私家侦探盯梢女儿。”
小郭“哎哟”一声。
他记得这件案子,当年由他师傅亲自办理,师傅接下生意后还感慨地说:“什么世界,父母子女夫妻统统来求助私家侦探。”
当下只听得许夫人恼怒地说:“红梅,你已经不小,你看得懂报纸,你父此刻正与列嘉辉打官司,你为何背叛父母,与列氏往来?”
“父是父,女是女。”
许夫人气得落下泪来,“红梅,你一个人的任性,害得父母伤心,列家上下困惑无比,于心何忍!”
许红梅忽然握住母亲的手,“妈妈,以后你会知道,我并非一时性起胡作妄为,我的确爱他。”
许夫人摔甩女儿的手,“我后悔生下你。”
母亲的痛哭声渐渐远去。
许红梅叙述声趋近:“家父没赢得官司,忍气吞声,与列嘉辉庭外和解,一双好友,为着一个注册商标,反目成仇。在以后的岁月中,嘉辉一而再、再而三表示后悔。但许多憾事恨事,一旦铸成,永不回头,无数辗转反侧的晚上,我都听到母亲的哭泣声,她是那么钟爱我,而我,我是那么令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