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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真的,你我对胜负都看得很重。”他不肯移转话题,“我认识叮噹在先,她应扶轮社之邀在午餐例会上讲述中国小说之起源及发展,初见不觉如何,扁扁一张面孔,似婴儿般黑发既浓且密,但她开始演说时我己为之神夺,座上诸世叔伯并没有专心听她的讲题,伊说到一半,不耐烦起来,用手指弹麦克风要求各位留神……”赵三嘴角的微笑渐渐凝住,“我想,呀,城里那么多女人,就数她有格。”

  我点头附和,赵世伯也这么称赞叮噹。

  “但是她没有跟我,她说她不是受不了我,而是受不了我的生活方式。她酷爱自由,一个星期上三次大型舞会,与那些呆笨而跋扈的名流夫人打交道,她吃不消。”

  我笑,典型的叮噹。



  “她的世界是美丽而广阔的,她能飞,我不会。”他用手掩住脸,“一个人的享受是有尽头的,她不贪钱。”

  “你几时成为诗人了?”我笑说,“别颓丧,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赵三,你如今拥有的,可不少哇。”

  他不响。

  “而且叮噹的世界不易闯进去,”我说,“你好比一只骆驼,如何穿过针眼”

  他也只好笑。

  “听说一一”我带人正题,“听说你与香氏有业务轇轕?”



  “香氏?呵是,香氏航运一支。”

  “你知道香雪海这个女人?”

  “自然,她是航业会议主席。”

  “她有多大年纪?”

  “噫,”赵三不大为然,“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你别误会。”我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不稀奇。”赵三说,“这个女人非常古怪。”

  “她长得可漂亮?”

  “不漂亮。”

  呵。

  第二章

  “香氏企业在金玻璃大厦顶楼,一列落地长窗,本来景色非常好,伊入主之后,竟叫人把窗全部封密,衬上黑丝绒幕帘,你说怪不怪?”

  我喃喃地说:“香雪海。”拍一下大腿,“如果她是个美女,我可以原谅这一切。”

  赵三说:“她与叮噹完全两样,叮噹是全光明面的,似朝曦,她却属于黑夜,透不出一丝亮光。”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说:“赵三,你是个坏透的诗人。”

  “下个星期我要去同她开会,每次都不欢而散。”

  “对了,我有一个要求。”

  “你对我有要求?”赵三大感诧异。

  “是,下星期与香氏的会议,带我同去。”

  “不行,机密会议,如何可同外人前往?”

  我冷笑。

  “当初叫你加入我们组织,你又不肯。”

  我冷笑得更大声,“自然,追不到叮噹,巴不得有杀一杀情敌威风的机会,现在可得意了?”

  “你这个小人,”他微笑,“你以为我会受你激将之威胁?”

  我摊摊手,“帮个忙。”

  “大雄,那女人隐隐透出无限诡秘,我老觉得接近她便浑身不舒服,你收一收你那好奇心,不去也罢。”

  “不,我一定要看清楚她的相貌。”我非常固执。

  赵三说:“那么下星期三,我在这里等你,你权充我的私人秘书。”

  “荣幸之至。”

  我目的已达,起身道别。

  叮噹,叮噹去观卡通片了。

  赵三会容忍他的女人去看动画片与学蜡染吗?叮噹并不适合他,享受是有尽头的,我一样有能力使叮唱的生活舒服,她既然没有更严重的虚荣心,何必跟赵三?

  叮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郎。

  我们约好在大酒店咖啡店等。

  伊准时晃动着风姿的“马尾巴”来了,穿沙龙布的裤子,腰系印第安银束带,摩登如一幅新派画。

  我替她叫一杯矿泉水。

  “如何?戏可精彩?”

  “太精彩了,”她拍拍胸口压惊,“我从没看过那么好的戏。”

  我扬起一道眉,“卡通片?”

  “叫《银河铁道九九九》,这部戏足可看三次。其中有一段叙说未来世界的人已炼得金刚不坏之身,突破死亡之门,但是却活在无情无欲、冰冷的世界里,他们反而向往过去脆弱的躯体,留恋不已。大雄,真令人震惊,你想想,这暗示些什么?”

  我微笑,“一一人们付出昂贵的代价,换取他们的理想,成功以后,随着而来的是失去自我,无限的寂寞。”

  “呵,太棒了。”叮噹睁大眼睛。

  “老天真,为这么肤浅的信息而兴奋。”

  “肤浅?嘿。”她很气。

  我拉拉她的马尾巴,“这种似是而非的哲理,这么容易便欺骗了你那敏感的心。”

  她一怔,“咬文嚼字。”

  “我刚见过赵三,同他学的。”我凝视她。

  叮噹果然马上护着赵三,“他是好人。”

  我点点头,“所以才怕他构成威胁,如果他是坏人,我怕什么?”

  “关大雄,你也懂得怕?”叮噹哈哈大笑。

  我瞪她,真乐,女人最高兴的时候,恐怕就是知道男人怕失去她的时候。

  “你去找赵三干什么?”

  “跟他去见香雪海。”

  “呵,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黑衣女叫香雪海。”

  “纯粹好奇心。”

  “省省吧,越描越黑。”

  我说:“你也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再爱第二个女人。”

  “你这么说,大雄,我很感动,可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我绝不会为感情要死要活,你是自由的。”

  “他妈的。”我骂,“我同你交心,你却嫌腥气。”

  她仰起脸笑。

  我们结帐,在街上散步,叮噹忽然说——

  “香雪海这个女儿,是香企国跟一个女人在外国所生。那年香企国已经五十岁。”

  我怔住,“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她耸耸肩膀,“为满足男友的好奇心,四处打听。”

  我喜悦,“再说下去。”

  “香雪海一直住在苏黎世,不与他们本家的人来往。”

  我说:“赵世伯也这么说。”

  “她三十二岁那年,香企国去世,将香港给她。”

  “一一香港?”

  “也不算夸张了,此地有什么事业背后没有香氏?人家一向处在幕后,不喜出风头而已。”

  “那么说,她今年约三十三四岁。”我顿一顿,“结过婚没有?”

  “没有,查不到资料。”

  真没想到叮噹知道得比赵世伯还多。

  “如今香氏可以改变作风,耀武扬威了。”我说。

  叮噹摇摇头,“不,香雪海回来已有一两年,她并不喜招摇,你连碰她三次钉于,纯属巧合。”

  “真的?”我不置信。

  “有时候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叮噹呼出一口气,“像硬让赵三带你出席会议——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没有这样严重吧。”

  叮噹不语。

  “她是否非常非常有钱?”我问。

  “那是不用说了,赵三以前说过一句话,那是:要上班工作的人,全部不算得有钱。还在挣,当然是不够,到够了,自然不再赚。”

  “也许有人像你,叮噹,少少也认为足够?”

  叮噹微笑,“我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例外。”

  “咄!从没有听过一个人如此赞美自己,文人的通病。”

  叮噹说:“你应该知道我从不与其他文人来往。”

  “文人相轻。”

  我同她抬杠是抬定了。

  有福气便抬一辈子。

  见香雪海的日子愈近,我便愈兴奋,明知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两只眼睛,一管鼻子,一张嘴巴,但是却还是止不住地投入。

  会议时间九点半。

  这说明她是一个能够早起的女人。

  赵三说这例会三个月一次,商讨些行政策略,有关航业统战行动必须一致,是以行家与行家事前必须有默契。

  我是他的秘书,并无发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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