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看,“呵,这是只永乐青花莲纹折沿洗,好眼光好眼光。”
守丹笑一笑,“请问,沁菲亚有没有来过?”
老板一怔,不知如何作答,两位都是得罪不得的大客,可是走运就是走运,说到曹操,曹操即到,那金发女郎就在此时推门而进。
老板笑说:“她来了。”
他才不怕两位侯太太在古董店里大打出手,打烂了什么,统统加一倍价送到侯先生处收款。
守丹站起来笑,“沁菲亚,瞧我运气多好,这下子不怕买进假货了。”
沁菲亚当然认得是梁守丹,连忙说:“你看中了什么,别轻易相信老板。”
老板抹一把汗,“两位太太真会说笑。”
沁菲亚说:“老板,我们想喝一杯好茶。”
“请到内厅里坐。”
那是个好地方,原本简陋的天井装修成露天茶座,棚架上牵牵绊绊垂着紫藤,黄莺儿在笼中唱曲子,她们俩捧着香茗闲聊。
沁菲亚说:“我明天就要走了,隔半年再来。”
守丹颔首。
沁菲亚目光落在守丹手上,吓一跳,“他们把绿宝石戒指也给了你!”非常不置信的样子。
守丹只是微笑。
沁菲亚低声说:“莫非你改变了侯书苓。”
守丹不出声,低头喝茶。
“怪不得他们感激你。”
守丹抬起眼来。
“以后他不必到那些可怕的地方去了。”
那是些什么去处?
沁菲亚又说:“一定是你的青春感动了他,侯书苓比你大很多吧,可以做你的父亲了。”
守丹面带笑容,“很少有人在十二三岁便做父亲了。”
正在这个时候,古玩店老板进来说:“侯太太,伙计已把东西取出,请来过目。”
守丹只得站起来。
沁菲亚乘机说:“下次再见,守丹。”
守丹与她道别,祝她幸运。
回到家,女佣一开门,便轻声说:“侯先生来了有些时候了。”
守丹进去一看,只见侯书苓倒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他永远这样累。
也难怪,单是三位正式侯太太,已经叫他疲于奔命。
他这次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罗伦斯洛不在他身边。
守丹在他身边蹲下来。
侯书苓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对守丹笑一笑。
“等了很久?”
“一会儿而已。”
“今天又没有事?”
“今天有事。”
“愿闻其详。”
“守丹,与其由别人口中得知,不如我自己告诉你,我想我知道你在追查什么。”
守丹的反应很自然,“你准备告诉我了吗?”
侯书苓点点头,“我带你去看个究竟。”
“几时?”
侯书苓答:“现在。”
守丹到底还年轻,虽然有点后悔到了揭牌的地步,仍然决定勇往直前。
她说:“我随时可以出发。”
侯书苓神情相当松弛,“来,我带你去。”
他亲自开敞篷跑车来。
守丹用一方丝巾包住头发,在下巴打一个结。
侯书苓一直看着她,“守丹,你真是个可人儿。”
“谢谢你的赞美。”
“喜欢你的异性一定不少。”
“只有你罢了。”
“他们没有机会而已。”
“我不会给任何人借口。”
侯书苓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守丹的面颊。
车子在山顶兜了个大圈才返回市区,那时已经华灯初上,侯书苓似乎在利用这段时间作最后思考,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守丹当然没有催他,她一直维持缄默。
他又说:“守丹,与你在一起真舒服。”
守丹笑笑,是,没有人会觉得她的存在。
“你不会咄咄逼人。”
当然,她一直扮演人形玩偶的角色。
“你又懂得在人与人之间留空间。”
“把我说得太好了。”守丹轻轻回答。
“碰到你真是我的幸运。”
守丹拍拍他的手,像对一个好朋友似的,这些日子来,她与他之间已经发展出深厚的友情。
他终于把车子停下,熄掉引擎。
第八章
侯书苓拉着粱守丹的手,带她走到一条横街。
“心扉,那条街很窄,但不算脏乱,霓虹光管标着七彩洒吧的名称,侯书苓似识途老马,他推开其中一扇玻璃门,他一出现,全间酒吧的客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爆出欢呼声来欢迎他。心扉,那间酒吧里一个女客也无,我明白了,我想,你也明白了。”
侯书苓向守丹微微笑。
他心平气和地对守丹说:“自小,吸引我的,都不是异性。”
守丹并没有震惊,她的神色如常,十分镇定地说:“人各有志。”
侯书苓忽然笑了,笑得泪水都淌下来,然后用手臂搭着守丹的肩膀,一起离开那间酒吧。
“心扉,我并无大惊小怪,也没有尖叫,更不觉得那是噩梦,因为我同前两任侯太太不一样,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侯书苓,我喜欢他,感激他,也尊重他,但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侯书苓的私生活与我无关,他在我心目中地位不变。”
跟着的数天内,守丹写了许多许多信给心扉,倾诉她心中的感觉。
罗伦斯洛来看她,坐下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守丹十分体贴,摊开手,“他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罗伦斯十分无奈:“没想到他会主动摊牌。”
“沁菲亚与张琦琦没有这样幸运吧。”她们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有什么打算?”罗伦斯洛问。
“我?”守丹觉得罗伦斯这个问题好不奇怪。
罗伦斯瞪着她。
守丹笑,“我先要罚你知情不报。”
罗伦斯一听,面孔上的肌肉便松了下来,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这个女孩子与众不同,她经历过太多,看得实在不少,想得比许多大人都通透。
守丹轻轻告诉罗伦斯:“对我来说,事情一点分别都没有,他仍然会照顾我,我照样会尊重他,沁菲亚与张琦琦都说得对,他是个君子。”守丹停一停,“我同她们的要求不一样。”
罗伦斯长长吁出一口气。
守丹笑问:“你替我挑了学校没有?”
“这会子你又不方便走开了,侯老爷的情况又恶化了。”
“还会不会有起色?”
“很难讲。”
他又传召梁守丹去见他。
懂事的梁守丹总会换上粉色衣裳,搽比较鲜艳的胭脂,看上去精神奕奕。
隔着屏风,老爷子问她:“书苓待你可好?”
守丹据实答:“极好。”
她发觉老爷子今日的声音比较重浊。
“是我一次又一次逼着他结婚。”他十分唏嘘。
守丹不忍,帮他开脱:“你是为他好。”
“是,我也一直这么想,但是,书苓会明白吗?”
“他很孝敬你。”
“或许,我应该尊重他的意愿,那才是真正对他好。”
守丹轻轻说:“不要紧,他会了解的,你是好父亲,他也是好儿子。”
老爷子沉默良久,“看样子,这次我真替他选对了人。”
他自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来,要与守丹相握,守丹毫不犹疑,伸出她的手。
那是一只很瘦很老的手,手指蜷曲,手背布满寿斑,但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洁,穿着白色真丝唐装上衫,守丹记得丝上花纹是一段一段的云。
“好,好,”他说,“你去吧。”
守丹轻轻松开他的手,站起来退出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与老爷子讲话。
不多久他就去世了。
守丹整整一个月没见到侯书苓与罗伦斯洛。
几次三番她想问能帮上什么忙,都苦苦忍住,只是忠诚地守在家中等待吩咐。
司机老王说:“太太,车子里也有电话,不如我载你出去兜风。”
“不,我不闷。”她真的不觉得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