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是那件花衬衫,居然是他仗义执言。
他取过纸牌,丢到一旁。
集群生气,“你竟帮外人。”
“她也是家庭一份子。”
集群一溜烟走开。
花衬衫笑笑说:“你好,我是她们的舅舅,我叫政高。”
丘灵朝他点点头。
“你不爱说话?真好,这屋子里三个女人,从早到夜不住吵,连睡着都说梦话,只有你,像哑巴,难能可贵。”
丘灵仍然不出声,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噫,用激将法也没用?”
他非常英俊:光洒的棕色皮肤,雪白牙齿,厚实胸膛,而且,对不喜讲话的女性特别耐心。
他趋近一点,看到丘灵的眼睛里去,忽然这样形容:“这双大眼里仿佛有一座荧幕,正在上演甚么好戏?我看到人影憧憧,十分诡秘。”
这时,集群又回来了,暧昧地站走廊里叫他:“说好一起去市区,怎么还在这里?”
他便丢下丘灵,跟着集群走了。
多么奇怪的一个领养家庭。
丘灵到浴室淋浴洗头,才抹着湿发,轮到奕群回来,一开口便问:“政高去了甚么地方?”
丘灵呆呆看着她。
“扮蠢?我知道你不笨,你不如同我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丘灵一动不动看住奕群。
奕群顿足,“你这个木头人,你以为这样可以自保?一把火烧死你。
她匆匆追出去,不久,听到一阵引擎声,她驾车追到市中心去?
丘灵莞尔,这不是谁舅舅,她们在追求同一异性,现在,屋子里多了丘灵,她俩又添上一个假想敌。
为求自保,最好诈作甚么都看不到,甚么都听不见,这些伎俩,丘灵都懂得。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剩下的大半天,她都没再见到他们。
第二天一早,司机接她们上学,丘灵第一个上车,其馀两姐妹姗姗来迟,彼此埋怨讽刺,丘灵索性闭目养神。
原来,集群与丘灵同级,但幸好,不同班。
丘灵忽然想起小镇里的红发伊分,他也该升级,中学毕业后,他将承继农场,刹那间她又回到现实的世界来。
小息时已有男同学向她搭讪。
“来自澳洲?可是你没有那奇怪的口音。”
“你会喜欢我们这城市。”
“周末可有空?玛姬家有舞会。”
丘灵一脸微笑,可是像是没听懂他们的话。
他们都是小孩子,身体发育健全了,有强烈需要,脑筋却逗留在童稚岁月,再过三五七载都未必养得活自己,却口口声声谈情说爱。
丘灵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觉得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仍然维持缄默,接着的个多月,在林家说不上十句话,奕群与集群抓不到任何把柄,可是,在走廊经过碰见,总还是用手肘故意撞她,丘灵什么都不计较。
一日,奕群与集群争用卫生间,开始口角,继而动武,打得嘴角淌血。
丘灵过去大力扯开她俩,厉声喝道:“够了,你,都读大学了,还同妹妹一般见识,有想过争气没有?你,从满头毒疮到今天,不但不庆幸,一日撩事斗非,你俩不配拥有奕群与集群这样美丽的中文名宇,不知羞,一点不知友爱尊重。
丘灵做惯粗工,力大无穷,把她俩像小鸡般按住,动弹不得。
两人挣扎无效,忽然凄凉的笑了,“嘿,养女?很快轮到你了。”
“养胖了你才吃你,慢慢你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声音像夜枭,比哭还难听。
丘灵知道别有内情,她放开她们,不再言语。
不过从那天开始,她们的手肘不再撞向丘灵,丘灵过了一段宁静日子。
集群与奕群晚上老是出去,打扮得十分漂亮,分明是参加盛大舞会,有时天亮才返,缺课是常事。
这一切,都看在丘灵眼里。
一次放学回来,只见奕群在照镜子,她穿一件蝉翼般钉满亮片的贴身长裙,丰满身段尽露,染成金棕的长发挽在头顶,配大水钻耳环,浓妆,好看得像洋娃娃,狭长的眼睛更媚。
通常丘灵都会低头疾走,可是今次忍不住站住了多看几眼。
奕群转过头来,笑一笑,“一个女子所有的,也不过是这几年。”
这像是人说的话,丘灵静静听。
“你我都是最可怜的孤女,真是,还咬来咬去干基么。
能这样想就好。
“今晚,你也该出场了。”
出场,去什么地方?丘灵不明白。
奕群不再言语,关上了寝室门。
傍晚,正在写功课,林姨出现在门口,“丘灵,明日星期六,不用上课,今晚出来与亲友吃顿饭。”
丘灵沉默。
林姨捧进一只大盒子,“该穿的衣服鞋袜全在这里。”
她搽着探紫色胭脂,看上去有点狰狞。
那花衬衫舅舅在她身后一闪,呵不,今日他穿白衣,可是也像花衫,花哨的图案像纹身般已刻蚀在他皮肤上,人花已合一。
“奕群会帮你化妆,”林姨说:“小女孩都爱扮大人,今日你可以尽兴。”
丘灵不用扮,她从来没做过小孩。
集群过来,打开盒子,“呵,是这条裙子,我一直央求想穿,都不给我。”赌气,丢下衣服。
丘灵不出声,双眼看着功课,白纸上的黑字全部跳跃起来。
片刻奕群来了,“还不穿衣服?太太叫你打扮呢。”
奕群把化妆箱提过来,顺手取过一只粉盒,打开,便往丘灵的脸上抹,手法放意拙劣,像在面包上擦花生酱,乱糊一起。
“行了。”她拍拍手。
她以为丘灵这回一定像小丑了,一照镜子,奕群十分意外。
那么厚的粉底全贴在她青春细结的皮肤上,更显得轮廓分明,由此可知,美女不能丑化。
奕群这才细细替她梳头、穿衣,配戴首饰。
管家来催,司机在等。
奕群一手拉起丘灵就走。
下山的车子里坐了五个人,大家都比较沉默,丘灵双眼看到街上去,集群忽然抱怨奕群碰撞她,花衬衫嘻嘻笑,像看猴戏。
丘灵想:你自己何尝不是一只猢猴。
真正的马戏班主也许是林姨,也可能是她尚未露面的丈夫。
奕群仿佛有点累,把额角靠在车窗上,不声不响。
到了宴会厅,丘灵一呆,原来是一个画展酒会,客人比她们早到,正在评头品足地看画,有几人还争着出价。
丘灵屏息观变,丝毫不敢怠慢。
林姨说:“丘灵,跟着我。
她立刻笑着与宾客周旋,手腕纯熟圆滑,丘灵发觉她记忆过人,每位人客的喜恶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彩萍已自法律系毕业了吧,预祝丽萍下月钢琴比赛成功。”
“法属利维拉好玩吗,去了两个星期可是。”
“方先生不喝拔兰地,拿杯威士忌加冰来。”
“严太太,今晚我替你准备了素莱。”
十分讨人欢喜,丘灵暗暗学习。
客人渐渐来齐,宴会厅挤了起来。
丘灵走到露合透气,一定得有这座露台吧,否则,男女可怎样邂逅呢。
可是,已经有人比她先站在那里密斟。
看背影,知道是林政高与美丽的奕群。
她这样说:“我手边有点节蓄,我们大可一走了之。”
他不附和。
“你不舍得?”
他仍然不响。
丘灵想代他答:一样吃女人,吃生不如吃熟。
况且,那边的菜式可不及这边丰富。
“政高,我与你可以另起炉笼。”
他却说:“咦,可是有人?”
转过头来,发觉并无人影。
丘灵回到林姨身边,逐位客人招呼,在场全是中年人,男多于女,丘灵看不到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