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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页

 

  丹青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待他们走了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写张字条,贴在门口:十岁以下儿童,恕不接待。

  丹青逐项收拾,满头大汗,这次蚀了老本。

  那可怕的小怪物,真事孩子中的渣滓。

  人总要到了中年才会发觉幼儿可爱,丹青适才只想拧住小家伙打他一顿。“小丹。”



  丹青一乐,“妈妈,”连忙迎出来,“早班飞机回来的?”

  葛晓佳一见女儿汗流浃背,心疼地嚷:“季娟子干吗,训练奴隶乎。”“阿姨不在。”

  “她去了哪里?”

  “巴黎。”

  葛晓佳立刻沉默下来,小丹一看,就明白了,母亲很知道娟子此去为何为谁。因为母亲脸上没有惊喜,小丹又联想到,娟子此行,好友并不苟同。

  小丹说:“妈妈你倒是有兴致来这里看我。”



  “反正有空,给我一杯冰咖啡。”她挑个近窗座位。

  小丹做了两杯,坐在母亲对面。

  “娟子几时回来?”

  “没说。”

  “你知不知道她去找谁?”

  丹青有心替阿姨守秘,缓缓摇头。

  葛晓佳叹口气,“那人叫胡世真,是她命中克星。”

  丹青干笑一下,“不一定是去看他吧。”

  葛晓佳扬起眉,“今天我烧两味好菜给你尝。”

  小丹高兴地说:“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这就回家。”

  张海明这时却再度光临,“丹青,我想清楚了——”一眼看到陌生女客,噤声已来不及。

  丹青连忙趁这机会与他言和,“海明,这是家母。”

  海明讶异地说:“是真的?实在看不出来,恍如一位大姐姐。”

  葛晓佳一听这话,哪去管真情还是假意,只觉双耳受用,又深深喜欢这年轻人乖巧出息。

  当下就说:“小丹是你的朋友吗?”

  丹青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原来张海明亦谙此招。

  海明连忙过去为伯母拉椅子递烟灰缸,招呼周到。

  “小丹,把海明请到舍下便饭吧。”

  丹青经过海明身边,喃喃地说:“巧言令色鲜矣仁。”

  但却捞到一顿便饭。

  取什么舍什么,轻而易见。

  海明很快与伯母混得极熟,他叫她葛小姐。

  稍后又把自己母亲的二度结婚照片取出给她看,两人研究半晌,反而冷落小丹。丹青躺在沙发中,带着微笑,很乐意看到母亲开心。

  他们渡过一个很热闹的黄昏。

  饭后送走小朋友,葛晓佳才说:“我已经辞了职。”

  发布过这项坏消息,她名正言顺当小丹脸斟酒喝。

  “妈妈,你不如索性休息一年半载。”

  “即使生活不成问题,天天起来做些什么呢?”

  “真可怜,连享受都忘了,喏,看报纸喝红茶,约人午饭,逛街饮下午茶,同女儿说说笑笑下盘棋,或相偕旅行去。”

  葛晓佳摸着女儿的头发,“你过了这个暑假就要走的。”

  “那么把这个家解放,我俩去外国过新生活。”

  葛晓佳再倒一杯威士忌加冰,“你走了我可要寂寞了。”

  “一起去。”

  “走不动。”

  “心理作用。”

  “再说吧。”

  三杯酒落胃,她已有困意,走到浴室,放大缸水,泡下去,闭上眼,不如意事,浑忘一半。

  丹青叹口气,她打不破母亲这层心理障碍。

  半夜,她听见无线电幽微的音乐声,起身查看,原来是母亲开着收银机睡熟了。丹青熄掉机器。

  父亲这一刻在做什么?

  丹青巴不得可以任性三分钟,拨电话到他家,半夜三更把他叫醒,说些不相干的话。

  丹青当然没有那样做。

  第二天,葛晓佳比女儿早起,摊开英文报纸在看聘人栏,一只手夹着香烟。丹青问:“猎头族没与你联络?”

  “我想了解市价。”

  丹青看到母亲的黑眼圈,摇摇头。

  她放下报纸,“行头窄,来来去去是那一百数十人,真想转行。”

  “无论怎么样,妈妈我一定精神支持你。”

  她拍拍丹青肩膀,“卖嘴乖。”

  随后她又问:“阿姨有无音讯?”

  小丹摇摇头。

  葛晓佳担心,“不是不回来了吧。”

  “不会的,十天八天就有消息。”

  葛晓佳翻过一页报纸:“和宜董事总经理陈佩华宣布委任张君玉为宣传推广主任……咦,这两个死对头又碰在一起了,还肩并肩齐齐看着摄影机言笑甚欢呢。”“谁比较可爱?”小丹问。

  “谁还讲这个,又不是小白兔竞赛,能办事就好。”

  葛晓佳喝干了咖啡。

  “妈,你还得会公司吧。”

  “当然,一个月通知。”

  小丹有点难过,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人物,公司不轻易放人,起码扣留三个月,甚至半年。

  “我同你一起出门。”小丹说。

  “你何用这么早?”

  “去图书馆。”

  “同海明一道去?”

  丹青微笑,母亲倒是记得他。

  “他是个好男孩。”

  “我也认为是。”

  “幸亏你爹终于答应背起你的留学费用。”

  “对他来说,真不容易,”小丹承认,“我很有点压力。”

  “你不用他那笔钱,他也还不是胡乱花到别人身上。”

  小丹不敢搭腔。

  葛晓佳的牢骚一直发下去:“什么一万块一条裙子,三万块去乘玛丽皇后号。”丹青陪笑,“妈妈,时间差不多了。”

  葛晓佳转过头来,略带怨恨的说:“你仍然爱他是不是。”

  丹青沉默一会儿,才答:“是,我仍爱他。”

  那语气,旁人听了,不会相信说的是她父亲。

  太年轻生这个女儿,父女只差二十八岁,站在一起仿佛兄妹,小丹长得不象父亲,骤眼看,又似他女朋友,是以阮志东此刻的伴侣一见到丹青,便如一条刺截在眼中。

  心情坏的时候,葛晓佳觉得很痛快,小丹象是替她报了仇。

  心情平稳的时候,又觉大势已去,再多十个女儿也救不了她。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利用孩子作武器。

  葛晓佳当下取过外套,一看,说:“噫,皱成这样。”

  小丹连忙说:“我即刻帮你熨,你且去化妆。”

  “那佣人是管哪一门的?”

  “她也有的忙的,我来做也一样,不消三分钟。”

  这半年来葛晓佳很容易生气,一点点小事跳起来,丹青只得尽量容忍。

  许多事业女性营营役役,忙得不知老之将至,忽尔性情大变,狂燥抑郁,还以为压力过大,肝火上升,谁不知岁月不饶人,到了一定年纪,荷尔蒙产生变化,自动调整,是,即使才华盖世,一样会得步入更年期。

  小丹只是不敢提醒母亲。

  只为她穿上外套,将公事包递到她手中,送她出门。

  就剩她们母女俩了,天老地荒,相依为命。

  丹青握着手,叹口气,能够照顾母亲到耄耋,也算福气。

  下午,回到咖啡室,发觉店门已经打开,但卷闸门仍然低垂。

  回来了。

  丹青微笑。

  “娟子阿姨,”她扬声,推门进去,“几时到的?”

  楼上传来回音,“这里,小丹,这里。”

  娟子探头下来,一络长发垂在脸旁。

  小丹迎上去,笑道:“去了这几天,一点音讯也无。”

  “倒有两三天在空中飞,无暇同你通电话。”她笑。

  娟子下得楼来,小丹看到她的双手,雷殛似呆住。

  白手套。

  梦中的白手套,娟子双手带着双白手套,身上穿着白衣裳。

  丹青连忙注意她面部表情,幸亏她喜气洋洋,呵不止这样,娟子阿姨简直容光焕发,小丹放下一半的心,把梦境忘掉一半。

  “阿姨,为什么穿手套?”

  “我在抬藤箱,怕刺。”

  “那几只箱子里装的是书,怪重的,抬它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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