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呢?」
慧群看看他,「你又往何处?」
「军人无暑期,我将派驻北爱尔兰。」
慧群闻讯睁大双眼,半晌顿足,「可恶。」
「为期三月。很快可以回来。」
慧群泪盈於睫,「那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看,看,在大街过马路亦有危险。」
「坦白说,若非争北海油田,这场仗打不起来。」
万亨维持缄默。
慧群吁出一口气,「所以你特地来看我。」
万亨豁达的答:「也许以後见不着也说不定。」
「你也知道危险。」
万亨说:「陪我回利物浦探父母如何?」
「见伯父母?」
「怕不怕?」
慧群破涕而笑。
「请别告诉他们我往北爱,三个月很快过去,我不想也们担心。」
「你可知道战事中谁是谁非?」
万亨过一刻答:「我只知接受命令。」
当天下午她便随他回家。
周太太一打开门,好一个意外惊喜,一看就知道那女孩身份矜贵,气质全然不同。
她有失而复得之喜,连忙把老伴唤出来招呼曹小姐,又让孙子见过人客。
喝过茶之後他俩出去逛街,周母说:「万亨否极泰来。」
只听得周父哼地一声,「齐大非偶。」
周太太不服,「你又何用自卑,无故小窥亲儿。」
「你知道什麽,社会地位一级级高低分明,差一等即是差一等,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才有幸福。」
周太太气结。
曾慧群与周万亨骑看脚踏车到山岗,叁观那所着名大教堂。
「山脚那堆瓦砾是什麽?」
「二次大战遗迹。」
「什麽,到今日尚未修复?是故意保持旧状来警惕世人吧。」
「不,因为政府缺钱重建。」
慧群骇笑,「这样穷还这样骄傲。」
「值得向这个国家学习可是。」
「被你提醒才知道什麽叫人穷志不穷。」
「不过市容破烂真正难受。」
与慧群在一起,连谈国家大事都变得如此有趣。
「毕了业你是要回去的吧。」
「立刻走。」
「你好似一点犹疑地无。」
「你说得对,自小我一是一,二是二,读书,到处一样居留,则不必了,」忽然想起万亨是老华侨,只得补一句,「我无亲友在此。」
万亨假装没听出来。
自幼在店堂讨饭吃,最懂得息事宁人,沉默是金,多难听的话都可以当作耳边风。
慧群推着脚踏车,与他一起走下山坡。
那天傍晚,曹慧群在周家吃饭。
由周父亲自下厨炒了一大碟咕噜肉。
周太太渴望客人会帮她洗碗,可是那位曹小姐站起来走到书房看周父写字,并不打算做那等婆妈琐碎的事。
周父大笔一挥,写的是「开到荼糜花事了」。
还没喝咖啡,万亨就说:「我送客人回家。」
他不想她久留,怕她好奇,终於会问起什麽叫白鸽票。
在门外慧群问:「这麽晚驾车回伦敦?」
「试试看。」
「要不,北上到湖区观光。」
万亨笑着看她,「是否一个人书读得多了就会对天地万物都发生无比兴趣?」
慧群神气活现地回答:「不,因为我个性一向明敏过人,生动活泼。」
万亨别转头去笑出来。
只要有得笑,笑能医百病。
这次出发,连万新都来送他。
「自己保重,平安归来。」
万亨大力点头。
忽然,万所说:「有人见到她。」
万亨愣住。
「在曼城大统华餐馆,据报讯的人说,真人比照什还要好看,证件都足真的,但是神色仓惶,故有点疑心。」
万亨脸色骤然变得很坏。
「回来再算。」
这时,慧群也到了。
万新十分讶异,没想到兄弟这样有办法,女伴一个比一个出色。
曾慧群那清逸气质简直叫他自卑,他朝他们摆摆手便离去。
其实慧群也没说什麽,她伸手去摸万亨军服领子,半晌才说:「等你回来。」
火车上坐对面的同僚是个二等兵,看样子比他更年轻更紧张,发颤的声音经经问周万亨:「你有无杀过人?」
万亨相当镇定,「没有。」
「你打算杀人吗?」
「不。」
「敌方要杀你,可怎麽办呢?」
「自卫。」
「错手杀了他的话,又如何是好?」
周万亨自背囊中取出一句糖果,「吃点巧克力。」
那年经的一双手犹自抖个不已。
恐惧真是人类大敌,万新说,初移民来利物浦,时常听见母亲在晚上哭泣。
原野在火车窗户隆钵隆垢地往後退,周万亨最喜欢看到成群绵羊,羊身上都有一搭油漆记认,走失了方便认领。
他脖子上也挂着刻了姓名兵阶的金属牌子,万一有何不测,方便认领。
可是周万亨知道他会平安归家,光荣退役,开设一间叫做兄弟的酒馆,他充满信心。
那一天,曹慧群上学时发觉有警察在校门口。设岗检查证件书包。
「什麽事?」
「有线报说校舍被人放置炸弹。」
「可有发现?」
「经搜查後无所获,然而安全为上,人人都要搜身。」慧群跟着同学鱼贾而入。
到了图书馆立刻找报纸看贝尔法斯特新闻。
同学在一旁看到可怖新闻图片喃喃说:「毫无意识的杀戮。」
慧群不出声。
「幸亏十分遥远。」
不不,一点也不远,息息相关。
慧群写信给万亨。
「稍後我将返家见父母,上次见面,发觉家父头发已逐渐稀疏,十分震惊难过。」
「暑假返来,仍然住在老地方,记住与我联络。」
定期一个礼拜一封信,小小秀丽淡蓝色信壳,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友寄来。
万亨每次接到信,心中都得到鼓舞、每张纸看很多次。
「爱尔兰眼睛真会微笑吗,湖光山色则肯定是美丽的。」
三个月都没有离开过北爱尔兰,即便放假,也不过在营地喝上一杯。
每天荷枪实弹巡逻,意料中事终於发生,先是看到一大群白鸽受惊飞起,接着听见怆惶的脚步声,万亨立刻警觉地伏下,刹那间对面马路一辆公路车爆出强光。
整部车子被气流卷至半空,乘客象兵兵球那样摔出车窗,化为糜粉,四肢残骸随意散落路旁。
周万亨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那两个凶手,立刻爬上来呼召伙伴追出去。
那两人逃进穷巷,转过头来,举起枪械,万亨毫不犹疑先下手为强。
事後上级嘱他去看心理医生。
他失去嗅觉,无论闻到什麽,都是一阵血腥气。
漂亮的女军医温言安慰他:「这是一种心理障碍,待情绪平复,内疚消失,便会俸愈。」
周万亨脸上从此添了沧桑之意,他比往日更加沉默。
他并没有将他的遭遇告诉任何人。
上级传他到办公室,愉快地对他说:「派你驻香港可好?」
「是,长官。」
「恭喜你!周中士。」
「谢谢你,长官。」
离营第一件事是到曼城大统华饭店。
详细打探过,肯定那确是林秀枝,匆匆来,匆匆去,像是一只受惊的动物,时时往背後看,彷佛怕人追踪,做事心不在焉,手脚不算勤快,可是人长得漂亮,小费往往收大份。
「有没有说下一站到什麽地方去?」
「好像是阿姆斯特丹。」
「嗯。」
「她英语相当流利,应无问题,不过 」「不过什麽?」
「带着婴儿,怎麽走得远。」
婴儿?周万亨霞惊了。
「刚会走路,十分可爱,但明显地乏人照顾,小衣服不够大,也洗得不够勤快。」
半晌万亨才问:「那孩子叫什麽?」
大统华的店主想一想,「姓周,她叫她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