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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育源忽然说:“我支持你,继续流浪吧。”

  育台忍不住笑,“谢谢你。”

  然后育源建议,“让我们一起去乘东方号快车。”

  “好主意!”



  “要问问夏长志可走得开。”她又犹疑。

  “他?真是走得开那日他的白须已垂在胸前。”

  育源板下脸,“别侮辱长志。”

  育台微笑,她仍爱他,那多好。

  这是一对壁人,在现今世上,志同道合又真正相爱的夫妻已经不多。

  大哥来到妹子的家,真正可以宾至如归。



  “记得青年时我们为前途烦恼?”

  “我一向年少老成,你,你才真正年轻过。”

  “我只觉得彷徨,寂寞,不知去向。”

  “育源,你的选择太多了。”

  “来,我们去看他们游泳。”

  地下室烟雾腾腾,暖水池的水蒸汽弥漫,育台笑道:“这像下云吞。”

  夏长志把一个水球扔过来,纪元接住。

  育台说:“环保仔至不赞成私人泳池,又这样耗电。”

  育源推他一下,“你话真多。”

  可是看到女儿那样高兴,育台不再讲话。

  育源说:“离这里十分钟车就有官校。”

  “什么时候上下课?”

  “上午八时至下午三时。”

  “八时!那岂不是七时要起来?”

  “七点一刻也还赶得及。”

  “我起不来,这年头孩子上课等于一家人上课,天天受折磨,一切压力都在家长身上,真要命。”

  第二天,他还是起来了。

  六点半,坐在厨房里与育源喝咖啡填表格。

  “彼时,我们的爸妈,也那样为我们吗?”

  育源答:“肯定有,可是我不太记得。”

  育台答:“我记得雅正来回来回那样接送纪元,自幼儿园起每天走四回。”

  育台还记得他这样对雅正说:“你不是真相信教育要自两岁零九个月开始吧。”

  “不,我不相信。”雅正微笑答。

  “那你何故无事忙一如其它妇孺?”

  “因我没有其它事可做。”

  换句话说,那样潇洒的艺术家亦不能免俗,因为她已成为一个母亲。

  李育台讶异地发觉谢雅正同其他母亲一样,忙着为女地脱衣穿衣,并且为幼儿不愿刷牙而烦至头痛。

  这种现象令育台骇笑。

  现在,他知道那是因为爱的缘故,因爱故生怖,所以把一切原则抛在道旁。

  “你在想什么?”

  “雅正。”

  “你与雅正到底可曾吵架?”

  “许多时候吵得一个星期不讲话。”

  育源大胆假设,“是因为她早逝吧,如不,也许三五七年后也一样会得离婚的吧。”

  “我不知道,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现在我将爱她一生。”

  “你有内疚?”

  “我曾为事业很少在家。”

  这时纪元也起来了,“不用穿校服,倒是新鲜。”

  由姑姑驾车送纪元上学。

  育台坐在后座,发觉全世界都已经醒来,他十分感慨,看,谁等你,你爱长眠不醒就尽管躺着好了。

  一路上都是洋童,不过也有东方面孔。

  育源说:“我与纪元过去,你休息。”

  四方八面都是送上学的车子,虽然只是公立学校,也名车如云,水泄不通。

  育台黯然,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人情,一样的世故,正是,到处杨梅一样的花。

  半晌育源出来,“我们替纪元去买书。”

  “我们不会久留。”

  “念一个月也要课本呀。”

  他们到了市区书店,育台看到立体书又想起雅正。

  雅正收集立体书,珍而藏之,可是纪元出生后全变成女儿的玩具,撕破的

  有,掷烂的也有,雅正还微笑说:“妈妈所有,均属于纪元。”

  育台很生气:“你还没死呢。”

  一语成谶。

  育台呆坐书店一角。

  忽见育源兴奋地说:“育台,育台,书店有谢雅正摄影集的英语版。”

  育台一听振作起来,连忙站起来,跟育源去书架处看,果然,一边好几册,神气地摆放在其它集子之中,育源每种挑了两本付钱。

  育台不语。

  真奇怪,每次想到雅正,心中那种被一只大手抓住五脏六腑的感觉一直不散,实在吃苦。

  若说这样的痛苦会有过去的一天,育台无论如何不相信。

  育源回来了,“走吧。”

  他帮她取过大包小包。

  育源把一只手搭在大哥肩上,“如果酒可以帮忙,尽管喝点酒。”

  “不,我不需要暂时麻醉。”

  “育台,你真讨厌,一生诸多挑剔,你若学得雅正三分随和,我等亲友已经受用不尽。”

  育台猛然抬起头,“什么,我一向以来难道不是个好好先生?”

  育源哈一声冷笑,“真是周处除三害,一个人看自己原来同别人看他有那么大的距离。”

  周处除的最后一害是他自己。

  “我应该怎么样?”

  “先去接纪元放学,然后,参加我主持的饭

  局。”

  育台嗤一声笑出来,“别费劲了。”

  育源不去理他。

  车子驶回学校,秋色中看到少年人纷纷放学出来,几乎个个神采飞扬,育台把头靠在座垫上,艳羡地看着他们,嘴里不由得哼起歌来:“少年的我,是多么的快乐,美丽的她不知怎么样。”

  育源似笑非笑转过头来,“她今晚会来。”

  育台一怔,“谁?”

  “美丽的吕学仪。”

  “谁!”

  “吕学仪。”

  “你怎么找得到她?”

  “人家是温埠最著名的地产经纪之一,我一早就跟她有联络,她时常接受此间中英文报纸电视访问。”

  育台不由得问:“仍然美丽?”

  “是,得天独厚。”

  “结婚没有?”

  “一直独身。”

  育台沉默。

  刚在此际,小小纪元出来了,个子很小,实在还是个孩子,半日不见,好像比印象中嫩得多,平时她老气横秋,光听声音语气,仿佛有十一二岁。

  育台刚想下车去接,忽然看见一红发男孩追上来叫住纪元、与她攀谈。

  纪元的英语好似亦足够应用,抬起头,对答得头头是道。

  “看到没有,”育源说,“他们有他们的世界。”

  忽然纪元笑了,那红发新朋友不知说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她随即看到父亲,奔过来。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父女紧紧拥抱。

  “学校如何,老师好吗,同学怎样?”

  “很好,我很喜欢。”

  育源眉开眼笑,朝育台仰仰脸,表示“瞧还是我有办法”。

  育台垂头,亲与友都对他那么好,他何以为报?

  只有振作地生活下去吧。

  到了家,纪元与姑丈絮絮谈着课室里如何的开放有趣,育台走进浴室,对牢镜子看一会儿,忽然取起刮胡刀,把胡髭刮干净,他洗了一把脸,坐在卫生间苦笑,半晌,打开门出客厅。

  众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话题,好像没看到他有什么不同。

  然后是纪元先咕一声笑出来。

  接着育源也一脸笑容。

  夏长志更笑说:“来,育台,我去斟两杯酒来。”

  育台却觉得无比悲凉。

  活下来了。

  居然还有力气刮胡髭,真的太过低估自己的生存力量了,看样子他会老皮老肉活到八十九岁。

  取过酒一口而尽,说也奇怪,那金黄色的液体流入咽喉,如通过四肢百骸,混身轻弛,虽然没有减轻他心中悲哀,但是己觉环境舒服得多。

  他应该早些接受亲友的安慰。

  黄昏,做自助餐的饮食专家来了,将食物水酒编排出来。

  育台从不在家请客,纪元很少看到这种场面,她跟着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看着他们自小型货车捧出花束餐具长台,不到一会儿,已经式式具备。

  “像变魔术一样。”

  李育台一直坐在藤椅子上,不知何时,他杯中又添了酒,育源过来问“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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