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拍戏毋需大题目。”
小林颓然,“那更连推卸逃避的借口都没有了。”
“振作一点。”
“导演,现在我们到何处去?”小林哭丧着脸。
“小林,精神集中点厂余芒斥责她,“这样经不起考验,还指望你长期抗战呢!”
“对不起。”小林低头认错。
余芒笑着拍拍她肩膀,“把我送回家去,叫小薛来我处,我想看看她那两场戏写得怎么样。”
到了家,甫掩上门,余芒的脸也跟着拉下来。
她用手抹了抹面孔,说不出的疲倦,对人欢笑背人愁需要极大的精力,她再也提不起神来。
余芒呆呆坐在沙发上。
她若露出泄气的蛛丝马迹,手足们就会精神涣散。
她独自不知在长沙发上躺了多久。
门铃轻轻地响了一声。
余芒决定了,如果这再是章某,她不惜与之大打出手,这个戏根本也是她的杰作。
门外却是许仲开。
“仲开,”她松口气,“是你。”
“你精神似不大好。”
“更加需要朋友的安慰。”
“我可以分担什么?”
“请坐,我去泡一壶茶,然后才打开话题。”
许仲开还没有见过这么磊落的香闺,几乎没有家具,统共只得一张大得窝人的沙发,以及一张大得可供六七人并坐开会的书桌。此外,便是一只磨沙水晶瓶子,插着大蓬雪白的姜兰,香气扑鼻。
多么简单,可见女主人早已懂得一是一、二是二的艺术。
可能是他疑心过度了,这又同另一人大不同,另一位,光是香水瓶子都有百来只,是个拥物狂。
他走近书桌,看见一叠速写,一凝神,吓一跳。
恰好余芒捧着茶具出来。
她似较为振作,笑说:“桌子再大总不够用,杂物越堆越多,请把那叠书推开一些。”总算安置了茶具。
许仲开问:“你自何处得来这些速写?”
余芒看一看,“这是拙作。”
“你的作品?”许君大吃一惊。
余芒信心大失,“奇劣?”
“不,”许仲开怔怔地,“只是像极了我一个朋友的风格。”
他轻轻抚摸那个签名式。
“喂喂喂,我的作品许有很多纵漏,但我决不是抄袭猫。”
许仲开连忙道歉,“我失言了。”
余芒当然原谅他,斟杯茶递过去,“你的格雷伯爵茶。”
“你怎么知道?”
余芒奇问:“知道什么?”
“我喝这种茶。”
余芒顺口说出来:“噫,你同我说的,大学寄宿在一位英籍老太太家中,她喝格雷伯爵,开头你嫌味道怪,渐渐上瘾。”
许仲开蹲到她身边,“我还没有时间同你谈到该类详情细节呢。”
“那么,”余芒抬起头叹口气,“一定是于世保说的。”这些资料,到底从何而来?
两人互相凝视。
余芒心中回忆涌现,不,这绝对不是他同她第一次约会,他们之间,仿佛曾经有过山盟海誓。
余芒别转面孔,太无稽了。
这位许君,明明是新相识。
许仲开提醒她,“你适才说有烦恼。”
余芒跌进沙发里,“我的戏不卖座。”
“卖座不是一切。”
“不卖座则什么都不是。”她背着他。
许仲开失笑,“你有无尽力而为?”
“谁会相信。”
“你目的并非要求任何人相信。”
余芒承认,“是我已尽力。”
“那已经足够。”
余芒嗤一声笑出来,这是典型不与今日现实社会接触的人最爱说的话,尽力有什么用,管谁呕心沥血,死而后己,今天群众要看的是结果。
谁管你途中有否披荆斩棘,总要抵垒才计分。
真奇怪,许仲开与于世保都有一份不属于九十年代的悠闲,一个净挂住忠于自己,另一个专修吃喝玩乐,真正奢侈。
确是罕见的人种。
余芒忍不住伸手拧一拧他的鼻子,“我们的行业不是这样的,电影这一行,必须要短时间内讨得一大堆人的欢心。”
许仲开大讶,“你选择一门这样残酷的职业?”
“是的。”
“为什么?”
“别告诉人,”余芒悄悄对他说出真心话,“因为它那里有名、有利,同时,我爱煞看见自己名字在广告花牌上出现。”
许仲开不禁摇头微笑。
余芒唏嘘,当然一定有甜头,不然谁会巴巴地干吃苦,岂真是为着爱。
许仲开终于忍不住告诉余芒:“某一个角度,某一种语气,你像足了一个人。”
“是,我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许仲开沉默一会儿,“于世保同你说过?”
余芒点点头,“她的名字也叫露斯马利。”
许仲开颔首。
一定是个出色的女子,叫他们两位念念不忘。
余芒不明白的是,看许于两人的神情,仿佛谁都没有得到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芒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没有兴趣探听他人私隐,当下说:“有机会介绍她给我认识。”
许仲开哀伤地抬起头来。
余芒心中一凛,莫非那人已不在人世。
这是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所以两个男生都没有得到她。
可是许仲开又轻轻地答:“好的,有机会我与你去见她。”
余芒松口气,那么,一定是杀出第三者,横刀夺爱,撇下这对表兄弟。
剧本看多了,习惯上喜欢把剧情推理,故事不外只有几种结局,稍用脑筋,猜都猜得到。
许仲开说:“有时候,你简直就是她。”
余芒托着腮笑起来,做她虽然辛苦,她还真的不愿意做别人,尤其不甘心身边男伴不停地说她像他的前头人。
余芒正想技巧地移转话题,门铃响起来,她一看时间,“这是我的编剧。”
“我先走一步,今晚再见。”
余芒答应下来,陪他走到门口,忽然之间,她有不可抑止的欲望,终于忍不住挽着许君的手臂,把头靠在他浑厚的肩膀上一会儿。
许仲开温柔地嗅她的头发,“你这动作像足她,她一直只把我当兄弟看待。”
余芒摇头叹息,他好似不能把她忘记,“其实这个女性化小动作最最稀疏平常。”
许仲开不语苦笑。
余芒打开门,门外的小薛马上睁大眼睛。
总算是有礼貌,好不容易等到关上门才呼叫:“总共两个!”
余芒瞪她一眼,“嘘。”
小薛有不可抑止的兴奋,“可见江湖上人统统走眼。”
余芒问:“他们怎么说我?”一定不堪入耳。
小薛笑嘻嘻,没敢招供。
是该去教书,老师地位至尊无上,谁敢闲言风语。
“喂,你喜欢谁多一点?”
“真的要我挑?”余芒问。
“嗳,只能爱一个。”小薛一本正经凝视余芒。
余芒慢条斯理答:“希治阁。”
小薛一听,马上泄气。
余芒自觉经已战胜这个鬼灵精,哈哈大笑。
半晌才说:“你看我多没心肝,电影不卖座,还这么高兴。”
“什么啊,票房经已反弹,在此淡季,真真不错,不叫老板亏蚀,又过足戏瘾,夫复何求?”
余芒怔住,这小妞,迟早非池中物,这样能说会道,但愿伊之文字也有这个水准。
只见小薛摊开笔记本子,“我们讲到第三部。”笑眯眯地说。
余芒从不质疑题材,只检讨自己功力,“第三部,女主角邂逅第一男主角。”
小薛抬起头,“怎么样爱上的?”
“你是编剧呀。”
“给一点提示。”
余芒想一想,不知如何开口,很难同这样年纪的人谈论到刻骨铭心,荡气回肠,他们只适应功利,无用即弃,依依不舍,是为老土。
小薛看到导演欲言还休,眼神略见迷茫,十分心动,试探地问:“花前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