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忽然说:“我欲横笔向天笑。”
“再写不出,我瞧还是哭的好。”
小薛鼓起余勇,用科学手法分析剧情:“统共有几个结局,是算得出来的。”
余芒点点头,“要不选甲君,要不选乙君。”
“这是不够的,这不过是矛盾的开始,不是结局,五十年代的观众或许会感到满意,今日群众老练,要求更多。”
余芒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已经讲到她选了乙——”
“但她不满足,她又去缠住甲君。”
“哗,可怕,战栗。”
“演变到这个地步,”小薛提高声音,“路越来越窄。”
余芒接上去,“要不三人和平共处。”
“不行不行,太过狼琐,观众抗拒。”
余芒叹息,“那么,只剩一个可能,甲乙两君同时唾弃她。”
“残忍。”
“男人很少愿意同时被爱。”
“噫,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比较尴尬,可是今日女性亦早已拒绝分享爱情。”
“小薛,故事可否就此结束?”
“当然不!她还没有令他们后悔。”
“我的天,”余芒说,“你的要求比观众更高。”
这样肯动脑筋,诚属难得。
小薛非常亢奋,“真好,本来我几乎脑血管栓塞,到了这里座谈,忽然开窍。”
剧中人像是渐渐活转来,“其实他们三个人都很寂寞,得不偿失。”
小薛说:“这是他们的选择,谁叫他们选择燃烧,事后当然只余灰烬。”
讲得真好。
可是,最后怎么样呢?
小薛很乐观,“慢慢来,情节自己会跑出来。”
余芒娇笑,“跑一百米还是马拉松?”
小薛讶异地看着导演,在旁人最最不提防的时候,她会露出小女儿之态,不要说异性,同性看到,也会心动、
当下余芒说:“已经够你写上两个礼拜了。”
但是小薛念念不忘,“结局最重要。”
都是工作狂。
首先,你要发狂,切忌步步为营,计算名利,绝对不能分心,否则等于自缚手脚,阻碍办事。
是,余芒也好奇,结果怎么样?
“导演,真实生活中,你会选谁?”
余芒笑一笑,“我有什么资格主动?我至多不过坐在那里被选。”
如此谦逊使编剧肃然起敬,大水晶瓶子里天天插着不同的鲜花,小薛才不相信由导演自己掏腰包买来,只有自信十足,才会十足自谦。
小薛眨眨眼,“我且回去执笔。”
剩下余芒一人独坐室内。
当然有答案。
许仲开与于世保一定知道以后的剧情。
这也是他们的写照,失去思慧之后,仲开的生活充满寂寞的孤苦,而世保则默默忍耐喧哗的寂寥,一见到略似思慧蛛丝马迹的女子,两人立即飞身扑上,要多惨有多惨。
最令余芒好奇的是思慧。
故事中最重要的角色,思慧在何处?
与其问世保,不如问仲开,对住仲开,又口难开,人家从前的女友,干卿何事,总不能对伊说:剧本要有结局。
那么,就该在文太太身上下手。
第五章
文夫人心事重重,处处有难言之隐,亦不方便,那么,只余世真一人了。
于世真一看就知道胸无城府,天真无邪,好出身,有点懒的女孩,与世无争,自然不知人间险恶,不知不觉,就保存了纯真,人如其名。
要套她说话,易如反掌,胜之不武,余芒也不想以大压小。
余芒一直觉得是这个故事找上她,而不是她发掘了这个故事。
那么,就顺其自然,让它按步就班地发展下去好了。
余芒正在沉思,方侨生的长途电话找。
她声音重浊,“余芒,替我找快速邮递寄国货牌感冒药来。”
“喂,你有的是秘书。”
“秘书不是佣人。”
“哦,朋友则身兼数职不妨。”
“不要趁我病取我命。”
“我马上同你办。”
“余芒,还有一件事。”方医生吞吞吐吐。
太阳底下,莫非还有新事。
“余芒,我在会议中碰见一个人。”
余芒即时明白了,心中十分高兴,以方医生的智慧眼光,这个可能是真命天子。
她说下去,“原本过几天就可以回来,现在的计划可能有变。”
余芒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没关系,我虽然需要你,但是我看得开。”
“那么,”侨生咕咕笑,“我先医了自己再说。”
余芒微微笑。
立即穿衣服替侨生去买药。
在速递公司办事处,碰到文太太在寄大盒大盒的包裹。
遇上了。
故事本身似有生命,自动发展下去。
余芒过去招呼长辈,“文太太,你好。”
文太太转过头来,先人眼的是一件鲜黄色伞型大衣,去年思慧来看她,穿的便是这种式样的外套,一般的巴哈马黄,夺目非常,睹物思人,文太太悲从中来。
过半晌,她才懂得说:“啊,是余小姐。”
怪不得都说伊像思慧,可是人家的女儿比思慧乖巧百倍,也难怪,人家有家教,人家的母亲一定贤良淑德。
两人分头填好表格,文太太见余芒只寄小小一盒东西,便顺手替她付了邮资。
作为独立女性多年,余芒甚少有机会受到恩惠,极小的礼物,她都非常感激,不住道谢。
文太太见余芒如此可爱,忍不住邀请她去喝一杯茶。
余芒亲亲热热掺着她的手臂过马路。
文大太轻轻说:“我就要走了。”
余芒只能点点头。
文太太也觉得余芒亲切,她与思慧,见面不过冷冷,心中尚余介蒂,思慧动辄给脸色看,母女亲情,一旦失去,永远失去,误会冰释,只是小说里的童话,思慧对她,还不如一个陌生女孩来得亲热。
思慧折磨她,她也折磨思慧。
余芒转动着面前爱尔兰咖啡杯子,说道:“到了外国也可以时常回来看我们。”
上回思慧来到,好似要同她透露或是商量一些什么消息,结果什么也没有说,见到继父,反而和气地客套一番,思慧的道理一向分明,只恨母亲,不恼他人。
文太太忽然掏出手帕拭抹眼角。
余芒讪讪地低头,假装没看见。
只听得文太太哽咽问:“余小姐同母亲,无话不说吧。”
“哪里,我一个月才见她一次,如在外地拍外景,可能还碰不到,我有话,都到一位心理医生那里去讲。”
文太太没想到会这样,倒是一怔。
余芒似自言自语,实则安慰长辈,“父母同子女没有什么话说,亦属常事。”
文太太仍然心酸不已。
过半晌,她说:“思慧不原谅我。”
余芒只得清心直说:“有时候,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当然希望近亲谅解,如不,也无可奈何。”
文太太不语,这女孩如此说是因为她并非文思慧。
她抬头,“余小姐,有些痛苦,是你不能想象的,我不得不有所抉择。”
“我明白,”余芒忽然大胆地伸出手去按住文太太手臂,“你开始怕他,你甚至不能与他共处一室,实在不能活着受罪,看着自身一日日腐败。”
文太太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
余芒掩住嘴巴,真的,外人从何得知这种私事?
“我只与思慧讲过一次,”文太太失措惊惶,“思慧拒绝接受。”
余芒忽然又说:“不,她谅解,她明白。”
文太太瞪着余芒,慢慢了解到这可能只是余芒的好意安慰,这才叹息一声。
可是余芒真正有种感觉,文思慧终于原谅了母亲。
“思慧没有告诉你她不再介意?”她问文太太。
文太太起疑,“你几时见过思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