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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子语气沮丧,说不出的低落。

  明显地,有人已开始妒忌,打压要趁早。

  “你不是已与天祥签约?”

  “计部头,不是算月薪,我怕开销不够。”



  “你愿意出来谈谈吗?”

  “在半月咖啡座见面吧。”

  裕进早半小时到商场,到处逛,看到一家小小纹身店。

  一个女孩子出来招呼他:“随便参观。”

  她打扮成六十年代嬉皮士模样,耳后有一和平标志纹身,额前一颗朱砂,最奇突的是,舌尖上打一枚钉子。

  她像是知道客人想些甚么,笑笑答:“不,不痛,是,吃冰淇淋有点不方便。”



  裕进笑了。

  “假如一时不能决定,我们有纹身印贴出售。”

  裕进心一动,“有无印度墨?”

  “你说的是指甲花汁?这包粉末冲水调和,可作多种用途。”

  裕进立刻买下。

  时间差不多,裕进赶去咖啡座。

  印子迟了十分钟,裕进心甘情愿等候。

  真凑巧,她额中央也有一点红色朱砂装饰。

  裕进用手轻轻一指,“这叫做并蒂,印裔妇孺用来辟邪。”

  “昨天拍的化妆广告,一时擦不掉。”

  “是洗头水吗?”

  “不,牛仔裤。”

  “那多好,至少穿着衣服,有进步。”

  才说出口,已经知道造次,立刻用手堵着嘴。

  可幸印子没生气,只是伸手打他手臂。

  “别担心收入,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是半个外国人,怎么会知道这种谚语?”

  “我正努力学中文。”

  “别喝茶了,陪我到沙滩走走。”

  裕进车厢里有小小沙滩椅,摊开来让印子坐在树荫下。

  半晌,印子松弛下来,诉说心事。

  “去年,母亲工作的小制衣厂结束,她失业至今。”

  裕进不予置评,只借出耳朵,这年头,中年妇女不好找工作。

  “我们家手头一向不宽松,如今更加困难,我只好努力工作。”

  “你也没闲着。”

  印子心急如焚,“我希望走红,喊高价,拿钱回家,安置妈妈及妹妹。”

  裕进意外,“你还有妹妹?”

  印子露出笑容,“是,十五岁,读高中,非常调皮。”

  那负担可真不轻。

  ※   ※ ※

  裕进忍不住问一句:“你父亲呢?”

  印子看着远处,“十年前已拋弃我们,走得无影无踪。”

  裕进立刻噤声。

  他心头一阵难过,替印子不值。

  他改变话题:“妹妹叫甚么,影子?”他不忘调笑。

  印子微笑,“叫罗萨萝,今天生日。”

  “咦,我们替她准备礼物才是,来,回市区去。”

  印子尴尬地说:“我们想节省一点。”

  “只送一件礼物可好,她喜欢甚么?”

  印子着急,“我知道你慷慨,可是-——”

  “可是甚么?”

  印子的声音低下去,“可是妹妹收到礼物一定很高兴。”

  “我们快去挑选。”

  裕进想送一只手表,可常用,又有记念价值,他取出信用卡,义无反顾,速迅成交。

  又买了蛋糕,送印子回家。

  他说:“你与家人庆祝,我不进去了,改天再拜访。”

  他不想扮那种古老文艺小说中阔客,买了大推礼物趾高气扬地走进贫女家中耀武扬威,金钱万岁。

  他轻轻说:“别说我有份,免妹妹觉得突兀。”

  印子点点头。

  看着她进去了,裕进才掉头走。

  那天晚上,半夜大雨,裕进想赶去帮印子接漏水。

  第二天一早,她打电话来,只是说:“有空吗,请你喝茶。”

  “上午我要上课,下午怎么样?”

  “下午我拍广告。”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是熟人,极安全,穿着衣服拍硬照。”她强调“穿衣”两字。

  “印子,可有想过找份白领工作?”

  印子笑,“我才高中毕业,薪酬低微。”

  “万事从头做起呀。”

  “我比较虚荣,好高骛远。”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下午,袁松茂约裕进喝啤酒。

  讲起刘印子,他说:“追求者众,美色永远叫人着迷,但是,这不过是你的暑假罗曼史。”

  裕进不出声。

  “都会好赚钱,似她这般混混,也月入数万,比坐办公室强多了。”

  “以后呢?”

  “甚么叫以后?”袁松茂愕然。

  裕进问:“三五七年之后怎么办?”

  “自然有更新鲜面孔出来,取之不尽。”

  “不,不是说你们,是说印子。”

  “印子,你少担心,她自然会趁这几年找到户头。”

  “户头?”裕进怔住。

  “是,大户,专有鳄鱼般贪婪残酷猥琐的男人,恃手上有钱,虎视眈眈,看牢市面上有甚么新鲜面孔!”

  裕进没好气,“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形容得太含蓄才真。”

  ※   ※ ※

  裕进不出声。“咦!关你甚么事,那不是你的世界,某处,自然有一位也钟爱名校毕业的大家闺秀在等着你。”袁松茂说。回到家,裕进摊开笔纸,?了印度墨,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作为奴隶,除出就你所需的时间,我还有甚么可做?我无所事事,直至你传召。我不敢质疑苦涩的离别时刻。也不敢用妒忌的思想,怀疑你去向,或做过些甚么事……”他一伸手,无意中掀翻了桌子上一杯沙馏水,裕进“呵”地一声,急急取起纸张,但已经沾湿。不似一般墨水,诗句并没有溶化,字迹仍然黑白分明,裕进把它搁在一旁晾干。祖母走过他的房间,“在干甚么,练中文字?”裕进抬起头,“现在还有人写信给女朋友吗?”“当然有,若纯靠电话电邮,邮政局岂非一早关门,还有,卡片、信纸、信封还卖给谁?”裕进笑。“盲目重视一点容易掌握的科技,自以为了不起,等于乡下人戴了一只石英表,嘲笑别人腕上的柏德菲丽:‘甚么,还需上发条?真过时了。’”“谢谢你,祖母。”“裕进,做一个有文化的人。”老太太真有一套。信纸干了。第二天,上完了课,他走到印子的家,把信放进信箱,刚想离开,有人叫住他,“喂!你。”裕进转过头去。他看到一个机灵的小女孩,约十五、六岁,穿着校服裙子,看着他笑。“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陈大哥。”“你又是谁?”“我是罗萨萝。”“你中文名字叫甚么?”“我没有中文名字。”看仔细了,这女孩雪白皮肤,褐色鬈发,鼻子高挺,分明是个西洋人。裕进吃一惊,莫非她们姐妹俩都是混血儿?“同谁说话?”小女孩身后走出一个瘦削的中年女子,朝裕进点头。裕进连忙称呼:“刘太太。”那位刘太太,可一点笑容也没有,“你是谁?”裕进忽然想起印子父母早已分手,叫她刘太太似乎不适合,有点尴尬。“我是印子的朋友。”刘太太上下打量他,“她不在家。”“我下次再来。”刘太太却问:“你是学生?”“已经毕业了。”

  第三章

  刘太太再问:“可有工作?”

  裕进答:“正想开始找。”

  刘太太唔地一声,“罗萨萝,我们上楼。”

  那小女孩跟着母亲回家。

  真巧,或是真不巧,不过是来送一封信,却碰见了印子的母亲及妹妹。

  伯母对他不假辞色,好象不大喜欢他。

  裕进忐忑地回家去。

  电话接着来了。

  裕进在淋浴,祖母敲门:“你女朋友找你。”

  裕进答:“早知叫那些美人儿别缠住我。”

  连忙用毛巾裹着身子出去听电话。

  “来过了?”

  “是。”

  “见到她们了?”

  “是。”

  “谢谢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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