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乐扑出去打电话报喜。裕进裕逵两姐弟紧紧拥抱。
“王太太,多多休息,吃好一点,定期检查。”
王应乐泪盈于睫地回来,“妈妈哭了。”
一行三人喜气洋洋回家去,裕进把车开得很慢。他们兴高采烈地谈着婴儿的未来。
“叫甚么名字?”
“念公校还是私校,又大学读甚么科目?”
“喂,尚未知是男是女。”
“裕逵一定会亲手带,嘿,读那么多书,结果不过做孩子的妈。”
王应乐刺激过度,忽然泣不成声。
裕进说:“他知道从此要睡书房了,可怜。”然而,他知道最苦恼的是他自己;至今还孤家寡人。
回到家门,天曚亮,裕进才想起适才的梦,他不禁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四周围再找了一遍。
没有,当然甚么都没有。
裕逵轻轻问:“裕进,你可是不见了甚么?”
裕进点点头。
“是重要的东西?”
裕进答:“一切已失去,不可以再追。”
裕逵紧紧搂住弟弟的肩膀,“不怕,你还有家人。”
裕进微笑,“我还添了小侄子。”
陈先生太太闹烘烘迎出来,坐下与女婿开家庭会议,吩咐裕进冲咖啡。
裕进忽然想与自己的朋友说几句话。他还记得印子的电话,拨过去,那边只有嘟嘟嘟的信号,一听就知道号码已经取消。
裕进轻轻放下话筒。是他说不愿再等,他拒绝做一个待女方玩倦回来替她挽鞋的男人。
客厅里都是家人欢笑的声音,他分外寂寞。他不由再拨另外一个电话。
“东岸天气可好?”
“今日颇冷,只得摄氏四度。”
裕进很感动,情况还不算太坏,现在还有女孩认得他的声音,再过几年,老大之后这种机会就愈来愈少。
他说:“祖琳,我今晚动身回来,有没有空接我飞机?”
“今日你声音伤感,何故?”
“我快要升格做舅舅了,一时感怀。”
“恭喜你,今晚见。”
这次由袁松茂开车送他到飞机场。
“你们家真温暖,又好客,真难得。”
※ ※ ※
裕进微笑,“既然喜欢,多住几天。”
“过几日我又得回去搏杀,不能走开太久,否则位置一下子被人霸占。”松茂说。
“说得怪恐怖。”
“妖兽都市,抢食世界。”
“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已经习惯做一头狼,在这里会觉得闷,我又不爱大自然,不比你,抬头看到蓝天白云都那么高兴,我野性难驯。”
裕进开玩笑,“对,像你这种人,结局不是喝死,就是吃死。”
“要不,死在艳女身边,哈哈哈哈哈哈。”
“我到了,你继续努力吧。”
“你找到芳草没有?”
“快啦。”
到达另一头,一出去就看见胡祖琳微微笑,气定神闲地向他摆手。
天色已暗,而且下雨,裕进把身上外套罩到祖琳肩上。
“过几天也许就会降雪。”
祖琳开着一辆吉甫车,在雨中谨慎驾驶。裕进发觉她打扮整齐,像是做客人似。
“有约会?”
“约了你呀。”
“你戴着珍珠耳环。”
她沉默一会儿,“家母今日订婚请客。”
“去了没有?”
“想半天,决定不出席。”
他不假思索,“我陪你去。”
祖琳低头,“谢谢你,裕进。”
“唏。”裕进打蛇随棍上:“男朋友要来干甚么?”
祖琳笑了。
这是她的弱点,裕进懂得好好掌握。
“不能空手去,店铺已关门,只有唐人街尚未打烊,我们先到那里去挑选礼物。”
祖琳默默跟在他身后。
裕进拣了两套丝睡袍及两只精致瓷杯,一转身,想到当年陪印子去选他妹妹的生日礼物,都像是前生的事了,旧欢如梦,裕进有片刻失神。
祖琳站在橱窗前看一条鲜红色百子被面,绣花的一百个小孩都梳着冲天辫子多姿多采地玩耍,可爱到极点,她不由得微笑起来。
“好走了。”裕进拉起她的手。
到了饭店,宴会已经开始,但立刻有人腾出空位来给他们。原来祖琳妈的对象是洋人,怪不得祖琳不高兴。
裕进为迟到代祖琳道歉,很舒服的吃了一顿丰富晚餐,散席已近十一时。
祖琳十分沉默,裕进一直握住她的手打气。
稍后她说:“比我想象中好,根本没人注意我,原先还以为有人会在我身上贴‘油瓶’字样。”
※ ※ ※
裕进大吃一惊,“祖琳,你是一个年轻西医,怎会晓得这种封建歧视的字眼?”
“根深柢固,无法摆脱。”
“那是指小孩,不是指成年人。”
“裕进,谢谢你。”
他对她有爱意吗,裕进肯定不止一点,可是同他第一次爱人不能比。这次,他是有条件的。有意无意提起:“西医也好,巫医也好,嫁夫随夫,你得跟我回西岸,孝顺公婆。”
“工作归工作,家里要照顾周全,勿叫我与家务助理一起吃饭。”
“赶快生养,陈家最爱孩子。”祖琳涵养功夫好,不去理睬他,只是微笑。
一次,经过纽约第五街铁芬尼珠宝店,裕进心血来潮,推门进去。店员过来招呼他,“想看甚么,先生?”
“订婚戒指。”
“这边,有成套的结婚、订婚指环,请问先生你预算如何?”
“尽力而为。”
“我给你看这枚近两卡拉的钻石。”
裕进只望一眼,“小了一点。”
“那么,先生,这一枚两卡拉六五。”
“这颗很好,她手指是五号。”
裕进掏出支票簿。就在这个时候,珠宝店贵宾厅门打开,一个美貌女子走出来,吸引了部分客人眼光。
裕进一抬眼,发觉他认识这女子。
正想转过身子,人家先走过来照呼他:“裕进,记得吗?我是印子。”
裕进不得不勉强笑道:“印子,是你。”
她也没有忘记他。印子衣着时髦而低调,她只穿一套铁灰色外套长裤,当下她仔仔细细看清楚了裕进,握着他双肩摇两摇,并没有实时道别的意思。
她探头看那只指环,而且,把它套到手上,凝视一番。
店员笑了,“是送给这位小姐的吧?”
印子却答:“不,不是我。”
店员立刻噤声。
“戒指漂亮极了,她会很高兴。”
她脱下指环,着店员放进盒子包好。裕进把小盒子慎重收好。
裕进发觉印子身边没有大腹贾,“一个人?”
她笑吟吟答:“别小觑我,买一件半件珠宝,还需要人陪不行。”裕进只是陪笑。
“我有间公寓在附近,裕进,请来喝杯茶。”
他本来可以说“我约了人”,“戒指的女主人不允许我那样做”,或是“印子,那太危险”,但是印子的魔咒尚有余威,他欠欠身,“太荣幸了。”
印子嫣然一笑。
他们走出珠宝店,就转到杜林普大厦,连马路都不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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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进问:“就这里?”
“是,市中心歇脚处,贪它方便。”印子说。
“你环境真是大好了。”
“托赖,过得去啦。”
“听说这类高贵共管公寓入住之前业主团要查身分。”
“是吗?我与唐奴是朋友。”
裕进微笑,啊,已晋身做国际级明星了。
公寓门打开,看到中央公园全景,地方不大,但已十分舒适。
印子一进屋,五官渐渐挂下来。
“裕进,你要结婚了。”语气凄。
裕进轻轻说:“有这个打算。”
“是位甚么样的小姐?”
“读书人。”
他取出皮夹内小照让印子看。
印子惆惘地凝视相中人,照片虽然小,拍得并不好,也看得出那是一个极其清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