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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印子换上洋装,站在甲板上,眺望天涯,女主角又活转来了,只是不怎么肯定该如何利用拣回来的生命。

  拍完这个镜头,她从甲板下来。迎面碰到一个女人,她一看见印子就骂:“是你这只妖精!”并且举起手就要打。



  若是早一年半载,印子一定手足无措,脸上经已挨了几下,可是今日的她经验丰富,知道该怎么应付,说时迟那时快,她闪电般伸手格开那女人,并且一腿扫向对方下盘。

  那女人一个踉跄,被印子顺势一推,跌倒在地。

  这时,已经有人扬声:“保安,保安!”

  立刻有保安人员赶过来拉起那女子。

  她跌得七晕八素,可是仍然不甘心地喊:“你抢我的丈夫,你这只妖精,专门抢男人。”继而失声痛哭。

  印子冷笑一声,“你男人是谁?”



  “我丈夫是郭学球!”

  印子随即说:“好好的郭夫人,怎么会搞成这样子,送她出去。”自有阿芝去料理后事。

  那男主角走过来,笑说:“我教你的少林可派到用场了。”

  “别取笑我啦。”

  “用来防身,最好不过。”

  印子掩住脸,下一个戏,就叫做吃耳光的女人好了。生下来就该打,该打而不肯挨打,更加可恶。不一会,当事人赶到现场。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来。”印子不出声。

  “我同她冰冻三尺,她不过故意生事。”

  印子仍然不发一言,慢条斯理整理戏装。

  “她不知怎样取得我的片场通行证……”他急得满头大汗。

  印子忽然轻轻说:“曾经一度,你们也是相爱的吧,那时,世上也没有比她更好更适合你的人了吧。”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

  他坦白承认:“我们是大学同学。”

  “如今,像陌路人一般。”

  “是,我不再爱她,对她所作所为,十分厌恶。”

  “为甚么?”

  “二十二年相处,彼此发觉怨隙无法弥补,像今日来生事……真叫人羞耻。”

  印子的声音更加轻柔,“她们教会我一件事,有朝一日我也遭人遗弃的话,一定静静收拾行李,走得影踪全无,不吭半句声。”

  他嗤一声笑,“你怎会遭人遗弃。”

  “为甚么不?”

  印子以为他会说:“没有人舍得”,可是他这样回答:

  “你根本不会属于任何人。”

  印子微微笑,这人有点意思,这人了解她。

  不交心,一颗心就不会遭到遗弃。她伸个懒腰:“拍完戏之后,我想到北欧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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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学球:“让我做你的导游。”

  印子:“你熟悉哪边?”

  “我有生意在欧斯陆。”

  “那么我们约定了。”

  她也没有甚么奢望,二十岁出头的她心境如老年人,只觉得男欢女爱这件事可望不可及,即使有机会,需要付出代价也太大太苦,不如做个舒适的旁观者。有个人陪着说说话,遇到要事,有商有量,已经足够。

  呵,外表如一朵花的她内心已经枯槁。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这件可怕的事。

  戏出来了,一场试映,已叫观众惊骇赞叹。

  影评人这样说:“刘印子好象在演自己,自导自演,把现实生活经历灌注到戏里。”

  “一个奇女子的故事由不平凡的女星演出,同剧中人一样,刘印子也是一个混血儿。”

  “终于有了会演技的女星。”

  “荷里活垂涎她的美色及演技。”

  自戏上演以来,印子睡得很舒服很沉实。因为她知道,即使万一摔下来,她也已经赚得足以一生享用的声誉,这真是一项最大的安全感。

  她与他乘船欣赏挪威的冰川,心境平和,不再有任何挂念。

  真的吗?心底深处,仍然有一个人。裕进,这个平凡普通的名字,一直在她心里占着位置。

  他在做甚么,他好吗,他有否想念她,他可有了新的女友,会不会用不褪色的印度墨,在她足底描上祝福的图案?

  这个时候,裕进与他的学生正在踢泥球。

  球场连日大雨,泥泞不堪,男生忍了几日,瘾发,技痒,一见太阳,不顾一切下场。

  足球飞出去的时候,夹着一大团泥浆,很快所有队员都变成泥鸭。

  他们又发现另一边游戏,看见女同学走过,立刻表示友好前去拥抱。

  少女们兴奋之余尖叫起来,一条街外都听得见。

  裕进当然不敢对他的学生造次,他捧着球前去冲洗更衣。

  在图书馆走廊附近他碰见了哲学系主任。

  裕进低着头想混过去。

  胡教授眼尖,“是裕进吗?”

  裕进不得不立正了说:“是我。”

  胡教授说:“裕进,我同你介绍,这是小女祖琳。”

  那女孩子一见有人浑身泥,颜脸都看不清似黑湖妖,不禁退后一步。

  裕进忽然淘气,把球夹在腋下,抢前双手紧紧握住那女孩玉手,好好摇了几下,“你好,幸会,欢迎大驾光临。”

  那胡小姐穿着一身骄傲的白衣,被裕进搞得啼笑皆非,胡教授不以为忤,“裕进,来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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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更衣就来。”裕进说。

  一抬头,看到冷冷的一双大眼睛。天涯何处无芳草,凡是漂亮的女孩子,都有一双闪烁晶莹的大眼,从瞳孔看进去,几乎可以观赏到她的灵魂。

  裕进换上便装,骑脚踏车到胡教授的宿舍去。

  胡祖琳在露台点杨桃灯,裕进抬起头看到各式花灯,不禁想到童年好时光。

  他曾问印子:“中秋节你们做些甚么?”

  “家里冷清清,从来不过节。”

  “甚么,不讲嫦娥应悔偷灵药的故事?”

  “别忘记我生父是葡人。”

  印子也不觉特别难过,她的心,别有所属,不在乎这些小玩意。她当务之急是名成利就。

  胡祖琳已换上便服,看到有人在楼下凝望,不禁好奇,自露台上看下来。她一时没把陈裕进认出来,随口问:“找人?”

  裕进脱口念出十四行诗:“你拥有大自然亲手绘画的面孔,是我爱念的女主人……”

  胡祖琳微笑,“你是谁?”

  胡教授出来一看:“裕进,快进来,司空饼刚出炉。”

  裕进自脚踏车后厢取出两瓶香槟作为礼物。

  胡祖琳纳罕:他就是那泥鸭,是父亲的学生?

  裕进也在想,教授的千金不知来进修哪一科。

  坐下,喝过茶,吃罢点心,裕进问:“请问祖琳读哪一科?”

  祖琳一怔,“医科。”

  “呵,悬壶济世,那可是要读六年的功课。”

  祖琳微笑,“你呢,在家父的哲学系?”

  胡教授大笑,“在说甚么啊,你俩是同事,不是同学,两个人都已毕业,是讲师身分。”

  裕进很欢喜,原来大家都是成年人,那多好,有恋爱自由,有私奔主权。他松弛下来。

  “祖琳,裕进很有才华,不拘小节,极受女学生欢迎,课室爆棚。”

  裕进啼笑皆非:“这算甚么介绍?教授,我的好处不止那一点点吧。”

  教授一直陪笑。

  祖琳想,人不可以貌相,原来他是同事,已经在做事了,可是怎么一脸都是孩子气。父亲请他来喝下午茶,是故意制造机会吗?

  教授说:“祖琳,你做人太紧张,向裕进偷师吧,学学他的逍遥。”

  裕进又抗议:“教授,我工作时也很认真。”

  “祖琳最近老在睡眠中磨牙──”

  “爸。”祖琳跳起来阻止。

  “祖琳你真该松弛神经。”

  裕进奇问:“是甚么引致困扰?”

  祖琳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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