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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拨电话回家。

  “是你,真好,嘉扬,请问:婚筵吃中菜还是吃西菜?”

  “中菜。”

  “龙虾还是蒸鱼?”



  “都要。”

  “谢谢你,”陶芳欢天喜地,“现在妈妈同你说。”

  “嘉扬,此刻你又在甚么地方?电话帐单上有来自南美洲的电话。”

  “我在印度加尔各答。”

  “当心!”

  “知道,”停一停,“家真热闹。”



  “是,办喜事原来这样高兴。”

  嘉扬不知说甚么才好,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对她来说,母亲那边喜气洋洋已经有点陌生。

  彭太太说:“听到你声音才觉安乐。”

  挂了电话,嘉扬发觉胸口发痒,开头以为是虫蚁咬,脱掉衣服看,发觉一块一块肿起来的是风疹。

  风疹是无名肿毒,通常因敏感引起,不知何时来何时退,但嘉扬心中有数,这次发皮疹是因为精神太过紧张。

  她又取出赫昔信的百宝袋,翻了一翻,果然有风疹药、止痒膏,她非常感激。

  她不禁拨电话给他。

  “赫昔信。”他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赫,是彭嘉扬。”

  “是你,”他十分欢喜,“终于想到我了。”

  “天天用你的药袋。”

  “嘉扬,恭喜你,同美国广播公司签了约。”

  “你怎么知道?”

  “这一行的消息传得多快。”

  “托赖,我运气好。”

  “还有,你受了伤可是?”

  “轻伤,不足挂齿。”

  “可大可小,你自己留神。”

  “这一切都是别人传到你耳中?”

  “彭嘉扬,你已成为名人。”

  嘉扬啼笑皆非,“承你贵言。”

  他终于说了实话:“少了你在身边叽叽喳喳,恍然若失,大家都想念你。”

  嘉扬只是笑。

  “我有事要出差,下次再谈。”

  嘉扬依依不舍。

  风疹肿块却更加刺痒,坐不宁站不稳,又不敢抓,怕加倍恶化,一照镜子,连脸上都大块叠小块,难看极了。

  嘉扬已有多日没照镜子,发觉皮肤已经晒成棕色,四肢也比较粗壮。

  麦可过来,一看到她的脸,“这是甚么?”

  嘉扬答:“麻疯。”

  麦可坐下来:“这次你也吃足苦头。”

  嘉扬回答:“真没想到这世界的阴暗面如此可怕。”

  “宝贝,你还没见到万分之一呢。”

  “你看,我也开始喝酒。”

  “少喝怡情。”

  麦可皮肤黑得发亮,嘉扬伸手出去,轻抚他的背脊,“奇怪,人类肤色竟有那样大差别。”

  “但血液一概鲜红色。”

  “是。”嘉扬笑了。

  “戴块面巾,我带你出去吃咖喱。”

  “我患风疹呢。”

  “怕甚么,以毒攻毒。”

  “叫珍也一起。”

  “她另外有事。”

  嘉扬顾不得,用纱巾遮上风疹,与黑麦可出去吃饭。

  嘉扬一贯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在身边。

  麦可带她到小巷饭店吃羊肉咖喱,味道鲜美,连舌头都几乎吞下。

  印籍主人过来与麦可搭讪,赠他们一客甜乳酪。

  嘉扬忽然想起母亲叫印裔男子为红头阿三,不禁笑起来。

  麦可掀起她的纱巾,“咦,风疹竟褪下去了。”

  万幸。

  可是在这个时候偏偏见到了她讨厌的胡佛带朋友进来。

  那金发儿口不择言,竟指说:“原来你喜欢黑人。”

  嘉扬喝了两杯,已忘记君子动口不动手,忍无可忍,伸长手臂,赏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麦可劝说:“走吧。”

  到底还算是同事。

  他拉她离开是非之地。

  “怎么到处碰见这可憎的美国人。”

  “这人像蟑螂,四处流窜。”

  “我的手辣辣痛。”

  “又一次因工受伤。”

  嘉扬笑得落泪。

  “早点睡。”

  “知道。”

  半夜醒来,觉得潮热,抬头一看,月亮似银盘般闪亮,她叹口气,同谁共婵娟呢,她都没有意中人。

  有人在门外轻轻叫她:“嘉扬,嘉扬。”

  谁?

  是黑麦可,“来,我带你去看恒河。”

  呵恒河,念小学时看地图小嘉扬就向往不已,这是古文明的发源地,而且拥有最好听的译名,它原名干支,在世上已有亿万年,与幼发拉底河及黄河一样著名。

  “天还未亮。”

  “跟我来。”

  他们悄悄离开旅舍上车,麦可给她一支新鲜莲蓬,让她剥吃,嘉扬满嘴芬芳。没想到麦可那样富心思。

  嘉扬问:“你可结过婚?”

  “两次,现在分居。”

  “为甚么?”

  “一年倒有十个月在路上,感情难以维系,我计算过,今次我们需乘搭廿二次飞机才能完成工作。”

  “她们都不了解你。”

  “女人都还等男人去体贴她们呢。”

  “这工酬劳并不高,为甚么拚命?”

  “我欠珍一个人情。”

  “你们都是义气子女。”

  “你呢,嘉扬,雪白粉嫩的你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一早说过我想寻找名利。”

  这时,硕大晶莹的月亮渐渐隐去,天边鱼肚白,他们驶近恒河三角洲,下车向长堤走去。

  剎那间地平线上出现一线红光,接,太阳缓缓升起,金光四射,嘉扬遮住额头,呵,真壮丽动人。

  信徒纷纷涉水走入河,和衣浸在水中,合什祈祷。嘉扬感动了,只希望众们如愿以偿。

  回到旅舍,却挨了一顿骂。

  珍大发脾气,“离队也不通知我,去了何处?叫人担心,万一失踪,到甚么地方找你们?麦可,你再带嘉扬乱走我就开除了你。”麦可不出声。

  “半小时前就该开始工作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低级红灯区,臭味四溢的陋巷、旧楼、搭出一座座笼子般小露台,女子就坐在笼中展览,看到中国人,有些扯过披肩遮住半边脸,有些索性别过脸去。

  嘉扬踩污水感慨地报道:“正当西方先进富庶妇女在为下一季春装走向烦恼的时候,这些女子却正出卖肉体筹嫁妆,是,你没听错,妆奁不足,会遭男家轻视甚至杀害,官方无法压抑这种罪行……”

  嘉扬的大眼睛闪烁由衷的愤怒,语气无奈悲哀,一定会叫观众动容。

  “在这座人间炼狱中,一百多名女子失却廉耻自由,最年幼者只得十一岁,先生、女士,请伸出援手救助她们,请注意世上有这种惨事正在发生。”

  她有无法压抑的愤怒,出示一种针药。

  “相信你们听过这种Y绝育药。”嘉扬不出声。

  “由贵国某慈善机构提供,免费在我国使用。”

  嘉扬忍不住说:“你难道不赞成节育?”

  印道莉女士板起面孔,“该种针药从未在人体试验,贵国妇女也从不采用,最近报告显示,已有使用过Y绝育药的本国妇女患上癌症。”

  嘉扬这时说:“多产妇女难产致死的比率岂非更高。”

  大家没料到这名初生之犊会说出这样政治性不正确的话来。但是,又千真万确指出关键所在。

  印道莉铁青面孔,“难道我国妇女的生命、权益,皆低人一等?”

  嘉扬看她,一面“是”字险些儿出口,被珍一个眼色止住。

  印女士继续说下去:“把这种针药引进我国的所谓慈善机关有何企图,是否想灭绝某种族裔?”

  嘉扬说:“我们会跟进调查。”噫,问题复杂到极点。

  “到了下一个世纪,人口膨胀--”

  印道莉断然说:“那是另一个问题。”嘉扬不想再问下去。

  他们拉队离开。

  在车上嘉扬有点惆怅,“我原本以为可以见到戴卡蒂亚珠宝的马哈拉渣或马哈拉尼。”

  麦可说:“下次吧,我介绍你认识在剑桥读英国文学的藩王后裔。”

  嘉扬问:“做记者是否可以看遍各色人种?”

  “是,政客、罪犯、美女、俊男,百行百业的明星,甚至王室贵族,打出记者招牌,无远弗届。”

  嘉扬嗤一声笑,“那也不过狐假虎威,贵国强凶霸道,随便派个打手出去,人家见了已经诚惶诚恐。”

  谁知麦可直认不讳,“那当然,如果我是赞比亚记者,见闻就差多了。”珍一直低头不语,听到这话,才笑出来。

  麦可问嘉扬:“这次行程,印象最深刻是甚么?”

  嘉扬不假思索的答:“安曼市那两只猎隼,我从未见过如此神骏通人性的飞禽,飞得那样远那样高,可是仍然懂得与地面接触。”

  珍懒洋洋说:“我们还不如它呢。”

  麦可又问:“辛苦吗?”嘉扬轻轻点头。

  “比当初想象如何?”

  嘉扬苦笑,“一早知道是这样,哪敢出发。”

  珍说:“是呀,就是因为年轻无知,不知不觉走到今回,回头一看,汗流浃背,天呀,千山万水,是怎么走过来。”语气无限苍茫,嘉扬为之恻然。

  她问珍:“可是,成绩斐然,亦无遗憾了吧。”

  别看嘉扬年轻,捧起人来不痕,很有一手,珍伊娜一听,感觉十分舒服。

  她笑笑,“哪有毫无缺憾的人生。”三人组在车上竟谈论起人生来。

  嘉扬说:“我渴望变爱。”

  麦可揶揄,“喂,名利之外还要爱情?”

  “都要。”

  珍笑说:“她年轻,别与她计较。”

  车子一停下来,珍便回房准备下一站资料。

  嘉扬说:“珍的生命中除了工作没有其它。”

  “是,我们渐渐断了六亲,竞争激烈,连带朋友都统统得罪,只得与工作共眠。”

  嘉扬想一想,“家母会永远爱我。”麦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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