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非常感慨,老金说得对。
不过,她还是决定明日走。
“花小姐也许需要考虑一些时候。”
“对了。”解语微笑。
“近十年医学正勉力研究脊椎伤患,说不定会有巨大突破。”
解语轻轻说:“我也希望杏先生会得痊愈。”
“他资助多间大学做研究。”
“我会为他祷告。”
老金很高兴,“谢谢你花小姐。”
杏子斡要等晚饭时分才出来,他一日内活动时间,只不过三数小时,即使见客,也困在轮椅之上,椅子设备虽然完善,因装置复杂,不宜在户外逗留太久。
他们在紫藤花架下看海涛。
“明天,我不送你了。”
“你不必客气。”
“回到家,你会立刻听到坏消息。”
第六章
解语吓一跳,“什么事,可是外婆的健康--”
“不,她很好。”
“我知道了!姐姐的投资终于失败。”
杏子斡无奈,“观众不愿入场,毫无办法。”
要命。
难得他消息如此灵通。
“请把详情告诉我。”
“上了三次特别场,门可罗雀,戏院方面打算取消正场,听说她不甘心,坚持一拼。”
“争这一口气,要花多少?”
“恐怕要变卖若干产业。”
解语吁出一口气。
“别担心,也不是很大的数目。”
“我不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
“为什么,你不欲再见到我?”
“不,”解语握着拳头,“我想与你平起平坐。”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我根本站不起来。”
解语握着拳低下头。
解语一夜不寐。
她根本不想再离开这座岛屿。
可是清晨来临,她又起来了。
行李早已为她收拾好,老金亲自打点一切。
那一天上午,杏子斡都没有出来见她。
临上车之际,解语忽然听得有人叫她,转过头,抬眼看,只见他站在露台上。
他样子有点怪,僵硬、不自然,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分明由一座特别构造架于在身后支撑着站立。
解语泪盈于睫。
她奔上去,在与他有一个距离之处站住。
她说:“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杏子斡微笑,“你看,终于与你平起平坐了。”
解语落下泪来,那样自苦,不过是为着讨好她。
“不要怕,许多老年独裁元首见外宾时用的亦是这套支架。”
解语气苦,“这不是说笑的时分。”
“解语,顺风。”
她伸出手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转身离去。
解语回到家中。
虽然心中有数,看到外婆不住痛哭,也觉心烦意乱。
“真没想到有一日要卖房子,叫我住到何处去?”
“我不明白这盘烂帐,白白给戏院放映不就完了,何为一天还要赔百多万?”
“以后日子怎么过?”
花不语异常不耐烦,冷笑道:“且来看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实例,还是亲生母,如此叫人心寒。”
解语劝道:“外婆是为大家担心。”
“有这种事?真是新闻,这些年来你们真为我操过心?”
“姐姐,我一直关心你。”
“是吗,那就不该袖手旁观罗,你那只剩一个头的男朋友难道视死不救?”
解语愣住了。
她如头顶被人淋了一盘冰水。
“你当我不知道?”
解语退后一步。
“你想瞒我到几时?你吃我穿我住我,我提供你一日三餐,书本学费,你有了出路居然瞒我?”
解语目定口呆,不知如何应付不语。
“你这样报答我养育之恩?”
解语跌坐在椅子上。
外婆这时抹干眼泪,“不语,那是一个瘫痪残废不能医治的病人,你要顾全解语终身幸福才好。”
不语忽然尖声笑起来,“那,我的幸福呢,为什么她的幸福那么可贵?”
外婆呜咽起来。
电光石火间,解语明白了,这是一场戏。
对白、表情,都夹得这样天衣无缝,是以剧情雷霆万钧。
最惨的是,人物关系完全真实,故此花解语不得不堕入彀中。
解语脸色苍白。
过很久,她才轻轻说:“他残而不废,我很尊重他。”
外婆先吁出一口气,四肢活动起来,刚才是走台步,现在自由了。
她说:“如果有感情,又另作别论。
解语不相信耳朵。
都说有种老人心越老越慈,看穿天地万物,一笑置之,可是另一种老人越老越虔,心态自私,惟我独尊,她一直以为外婆纯是前者,可见是误会,要紧关头,人人自危。
到这个时候,解语犹自低着头,她怕她的目光出卖她,她到此刻尚不想拆穿自幼把她带大的外婆。
不语戏剧化地扬扬手,“不要再说了,我还得去推延债主。
她抓起手袋,一阵风似飘走。
外婆哭泣着回房去关上门。
她的眼泪绝对是真的。
每一个女子的生命里,总有叫她们落泪的往事,只要往回想一想,不难饮泣。
解语沉吟一会,站起来,隔着房门对外婆说:“我出去找朋友想办法。”
外婆没有回答。
解语一径往方玉堂办公室。
他亲自迎出来,满面笑容:“解语,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
解语看着他,“你倒是很清楚我的行踪。”
方玉堂搓着双手赔笑,“我是介绍人嘛。”
“是你告诉不语?”
方玉堂直认不讳:“她见你无故出门,前来大兴问罪之师。
“她怎么知道同你有关?”
“哎呀,解语,你统共才认识几个人?不难猜到啦。”
解语轻轻坐下,“不语负债累累。”
“的确麻烦。”
“喂,你别一个劲儿唱双簧好不好?”
方玉堂咳嗽一声,“她叫我帮她放房子。”
解语叹口气,“外婆的噩梦!”
“总而言之,要害一个人,大可教唆他拍电影、办报纸,或是搞一本杂志。
解语不出声。
“今年年头迄今,股票升了百分之四十五,倘若不语投资在市场里,财产增值不少。”
“还在放马后炮?你不是想与她重修旧好吗,这是机会了。”
“解语,你在说的,是一个赌徒的烂摊子。”
解语问:“你见死不救?”
方玉堂笑了,“有你这个妹妹,她怎么会死?”
解语长长吁出一口气。
“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命人同戏院老板去谈判,把票房刺激一下,虚拟一个数宇,开庆功宴,都不是难事。”
解语不出声。
轮到方玉堂反问:“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解语的头垂得更低。
“我会派娄律师警告花不语,叫她悄悄落台,此事决不可有第三次。”
什么,已经发生过?
“解语,你不是真相信她制作的第一套电影曾经卖个满堂红吧,可怜我公司里诸职员以及他们每位亲友都被逼看三次以上,票根到会计部退还现金。”
解语张大了嘴。
“东南亚及欧美版权由什么人买下?你到杏府渡假时没看到成箩底片?”
解语颓然。
“我这里付款给你,单据最终还是到杏子斡手中,我是他的伙伴,只占四分一股权。”
解语沉吟。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十八岁了,已有主权,只需同我说一声。”
解语仍然不响。
方玉堂欲缓和气氛,“杏子斡是个极富生活情趣的人,残而不废,足智多谋。”
解语不由得微笑,“说得好。”
“有无陪他下棋?”
“棋艺不怎么样。”
方玉堂大笑,“他近十年几乎囊括了欧洲所有大奖,他故意扮幼稚园生讨好你。”
“何故?”
“他很喜欢你。”
“那是为什么?”
方玉堂摊摊手,“解语,我何尝不喜欢你。”
解语气鼓鼓,“到这时还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