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看着她微笑。
“我是财务部的苏志聪。”
当然,他有个绰号叫“小财神”,掌印,大权在握,动辄不批这个发回那个,铁面无私。
之洋脱口而出:“苏志聪,真没想到你真人会有那么好笑容。”
苏志聪看着她,“你也是呀,荧幕上的你一点儿欢容也无。”
“那面不合规格的荧幕真正坑人。”
其实当时她心情欠佳,的确日日板着脸。
“很高兴认识你。”
他们伸手握一下。
“嫌联欢会太热闹?”他问。
之洋无奈,“我自幼如此,看见人多,觉得应付不来,脸上全露出不耐烦之状,言语间也会得罪人。”
那苏志聪听了,冲口而出,“我以为只我一人如此!”
“是吗,你也是?”
他笑了,用手摸摸鼻子,有点儿尴尬相。
电梯门已经打开过两次。
苏志聪看看表,“还有时间,要不要到七楼酒吧去喝一杯?”
之洋说:“我不够份申请会员证。”
“我有。”
是,他的职位比她高,之洋第一次有被照顾的感觉。
七楼静多了,他替她叫了一杯矿泉水。
他解释:“下午还要工作。”
之洋喜欢这些体贴的小动作。
她同他说到她进公司的经过,他告诉她有关他的家世。
“……两兄妹,幼时,我爱静,妹好动。”
“啊,刚相反。”
“家母曾考虑让我们兄妹反串。”
之洋“哗哈”一声笑出来。
他比她大一岁。
之洋看看时间,噫,欢乐时光过得真快。
他们分别回到工作岗位。
之洋却在沉思,她一向只在回忆中见过教授,不知他真人会给她什么样的感觉?
一个阿姨曾经说:“找对象至好门当户对,即家势学识年纪理想都越接近越好。”
阿姨曾经结过一次婚,当年她二十八,对方四十八,十年后他五十八,她提出分手,始终没向任何人透露理由。
隔了许久才说:“看着他一日一日衰老固执噜苏像是重温与父母对抗的恶梦,十分悲哀,但求分手。”
又说:“要老一起老,双方都不觉讨厌,理所当然。”
之洋吁出一口气,阿姨这种经验之谈,始终是有点道理的吧。
之洋忽然不那样理直气壮了,她为“二三十年算得什么”这种伟论作出若干质疑。
傍晚回家,金发安娜的电话追至。
“教授在X八五等你。”
之洋微笑,“我维持原来的意思,我希望见教授真人。”
安娜为难。
之洋耸耸肩,摊摊手。
“他说,你到了X八五便会知分晓。”
之洋不想令她为难,便说:“让我考虑。”
安娜说:“教授很长时间没有投入感情——”
之洋笑,“他是你的创造主,你自然事事偏帮他。”
安娜也笑了。
之洋按熄电话,它随即又响。
“之洋,是苏志聪。”
“是,怎么样,有事找我?”
“没事,只想与你吃饭聊天。”
好久没有约会了,“我二十分钟便可准备好。”
“好极了,我在楼下等你。”
之洋立刻跑进卧室挑选衣物,翻箱倒篋,只觉一件都不适合。
真要命,过去一年都没逛时装店,统统都是旧衣物,慢着,这只纸袋里是什么?
幸亏有一件新装。
她立刻换上,才往鼻子上扑粉,时间已经到了。
叹口气,拎起手袋下楼去。
狼狈之态,同第一次约会差不多,但这的确也是她与苏志聪第一次约会。
下得楼来,只见苏志聪似乎也有点儿紧张,然后她一低头,看到苏志聪脚上袜子一只黑一只灰,不配对。
她笑了。
他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忙中有错,叹口气,同之洋说:“现在就是流行这套,我也猜到你大概不会接受,不过追求时髦是人之天性。”
之洋笑得弯下腰来。
他俩找到一间小小餐馆,叫了传统食物,一顿饭吃足三小时。
之洋觉得实在的人实在的食物比梦中的幻象更能满足她。
饭后他们在街上散步。
苏志聪搔着头皮,“许久没有谈得如此高兴。”
之洋连忙答:“我也是。”
苏志聪目光温柔:“林之洋,明晚有没有空?”
之洋索性大坦率,“我天天无处可去。”
“奇怪,我也是。”
之洋终于忍不住,看着天空,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日回到家中,看到时珍紧急找她的讯息。
“之洋,我想请医生来检查父亲。”
之洋立刻与她联络:“何故?”
“我不放心他的身体沉睡不醒。”
“可有算过有多久?”
“约五个星期了。”
之洋也十分踌躇焦急。
“也许,该把他身体移到医院去注射流质食物。”
“不要动他。”
“之洋,我害怕。”
“这是他自己的安排。”
“如果我安排绝食,你会不会救我?”
“他在冬眠。”
“之洋,人类从不冬眠。”
之洋急得在公寓中打转。
“之洋,我知道你甚难为我作出决定,我已想清楚,我再给他四十八小时,在这段时间他不苏醒,我将通知医院。”
之洋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热锅上的蚂蚁。
“我马上到府上来。”
她一看到时珍就知道好友哭过了,双眼红肿,神情无奈。
“让我来同他说。”
“之洋,我跟你去。”
“不,他指定我一个人见他。”
时珍无奈,“之洋,你速去速回。”
之洋坐下来,心情紧张且激动,她伸出手去,按下X八五。
她尽量控制情绪,提高声音说:“教授,该回家了。”
眼前渐渐光亮,之洋看到一个墓园。
打理得极之整齐,没有墓碑,只在草地上平放一块石板,上面刻着姓名等资料。
之洋一怔,没想到时珍的母亲葬在外国。
她挑一张长凳坐下。
半晌,看到一个小女孩走近一个墓地,蹲下献花。
之洋立刻趋向前,“时珍,时珍?”
那女孩转过头来,是一陌生人,她长得十分美貌,浓眉长睫,看上去似波斯人。
她俩交换一个微笑,互不打扰,半晌,那女孩离去。
之洋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
这时,她身后传来声音,“之洋,你终于来了。”
之洋转过头去。“教授,回家吧,时珍担心得不得了。”
教授坐在她的身旁。
这时的他,约四十余岁,头发斑白许多,精神比较憔悴,可以说有点不修边幅。
他说:“我还以为你不愿来赴约。”
之洋笑,“你总不能老把人拘进梦来见面。”
教授说:“这是一项实验。”
“实验成功,可以暂时告一段落,我来劝你回去。”
教授不为所动,双目看着远处。
之洋暗暗心惊。
“教授,时珍不放心你的身体。”
教授答:“那不过是一件衣服,随她处置好了。”
之洋有点恼怒,“不,那不是衣服,我有一整柜衣服,可是只得一具躯壳伴我一生。”
教授不语。
“教授,你中年丧偶,故万念俱灰,这种情绪将来可予克服,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举一个例子。”
之洋生气,“像看着时珍结婚生子,你不想抱抱小小时珍吗?”
教授低下头,嘴角有丝笑意。
之洋知道他被打动了。
“时珍幼时并不可爱,十分刁蛮,要求多多,而且迟迟不会说话。”
之洋忽然得知好友许多秘密,也不禁微笑。
看得出教授极之爱这个女儿。
他说:“嘉敏在生时我并不懂得珍惜她,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实验室,并且,只有你一人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希望再看到你。”
之洋测然,此刻他的心充满悲恸,引起内咎,实际上之洋相信他与娄嘉敏是相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