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大大讶异,“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
写意侧侧头,“这只是一种灵感,我也说不出理由。”
石子下车。
回公寓需过一条马路,石子看到身边有一个人影。
她猛地抬头,发觉跟着她的人是碧玉那个台湾客。
“你!”石子握紧拳头厌憎地喊出来。
那男子脸上默哀的神色令石子讶异,呵他对她有感情。
“我到今晨方知此事。”
“你不在现场?”
“我在东京主持一间酒吧的开幕礼,昨日才返来。”
石子本着一张脸,“你没有好好照顾她。”
“她跟我那些日子,一直不快乐,想离开我,又说要回上海去做生意,我愿替她出本钱,可是——”
碧玉从头到尾不习惯新生活,可是她又深知,回到老家,她也已经不能适应。
“我将回上海将此事亲身向她父母交待。”
“你愿意?”石子十分意外。
那位先生向石子欠欠身,“这点担系,干我们这行的人,还是有的。”
“那我要代碧玉谢谢你。”
“她有点遗物,在保险箱中找到。”
“交给她家人吧。”
“不,她附有字条,说留给你。”
“我?”
他取出一只小小樟木螺钿首饰箱,交给石子,“你自己看。”
石子接过盒子,站在大太阳底下,怔怔落下泪来。
那男子说:“你一人在此,遇到什么事,不妨找我。”
石子听得退后三步,“不,不用了。”
那男子苦笑,伸手抹去眼角泪痕,转身离去。
回到楼上,石子打开首饰盒子,看到盒中有一张字条:给石子我的最亲爱朋友。
盒子里有一只钻戒,一只金表,想必是新置的,是另一样饰物吸引了石子的注意力。
那肯定是碧玉由上海带出来的东西,一只小小滑石雕刻的小猴子,售价十分廉宜,时时被小孩玩游戏时用来在地上画白粉界线,可是物离乡贵,碧玉珍若拱璧。
石子把那石猴子用绳串起系在脖子上。
偷偷地她又哭了一场。
就像上小学那时,与同学争吵,伏案上饮泣。
来安慰她的总是碧玉,一手扶她肩上,一边与她说别的话:“有亲戚寄来小型电子游戏机,今晚来我家玩。”
或是:“石子,将来我们一起到香港游览。”
石子记得她通常会仰起头抹干眼泪说:“不,要去去远点。”
“去美国!”
想到这里,石子泣不成声。
正在此际,门铃响了。
石子连忙洗把脸去应门,来客是麦志明。
“麦,怎么是你?”
阿麦双手插口袋里,“来看你。”有点腼腆。
一看就知道有话说。
石子斟杯茶给他,为着省,冰箱里不常有啤酒汽水。
“你双眼红肿,”麦有点忐忑,“为了什么?”
石子看着这个不算太老实的老实人,有心调侃他:“我觉得伤心,便哭了一会子。”
麦更加不安,“有何感触?”
石子故意说:“你不知道吗?”
“是什么事?”他心虚。
“李蓉没同你说?”
麦一听到李蓉二字刷一声涨红面孔,像一个当场被人抓住的小偷,“我没想到你会伤心。”有点受宠若惊。
石子知道玩笑应该到此为止,她说:“我好朋友碧玉的事——”
“呵,”阿麦大大松口气,原来如此,“都会中单身年轻漂亮女子一向是最脆弱的生命。”说着也不禁黯然。
石子不语。
“一年前北岸有一独居女子失踪,一年后她的头颅骨在南区住宅街道被发现,凶手至今尚未捕获。”
石子叹口气。
没想到阿麦忽然伤感起来,“年轻女子大都注意仪容,平时脸上长一粒疤都会烦恼,如果知道自己骨骼会被到处抛掷,不知难过到什么地步。”
石子听了发呆,顿时想起碧玉是何等爱美,一向不会成弃任何对镜理妆的机会。
石子斜垂着头不语,心中无比伤感。
过了许久,麦志明杯中茶已喝干,他忽然问:“你觉得李蓉怎么样?”
石子据实说:“极漂亮极能干。”
阿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次与李蓉去海浴,一到沙滩,换上泳衣出来,没有一双眼睛不注意她的。”
李蓉外型就像那种传说中的上海女郎。
麦志明搔搔头,“太好看了,老叫人不放心。”
“据我所知,李蓉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麦志明又说:“她的底细如何我可是一点不知道。”
石子忍不住扮起诸葛亮来,“你陪她回一次上海,不就什么都明明白白了。”
麦志明双眼亮起来,“是,是,多谢你。”
石子见他那么高兴,也笑了起来。
麦说下去:“行家是恩娶位台湾小姐,岳家起初反对女儿嫁洋人,可是婚后待女婿好极了,回台北探亲,他们送他电视机与金表。”
石子揶揄他:“台湾人富裕,上海人还差些,恐怕你需带金器与电器过去。”
麦又笑半晌。
石子问:“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吧?”
阿麦腼腆地点点头。
石子伸出手来,“祝你幸福。”
阿麦与她握手,石子一低头,看到麦的十只指缝洗刷得干干净净,定是李蓉督促有功。
石子相信李蓉在婚后仍然可以令麦志明维持这整洁的水准,李蓉有一股蛮力,她会拍拍手,“阿麦,去洗手”,李蓉做得到。
无意中撮合这一对,石子十分高兴。
她看过李蓉的证件,知道她学生签证十一月就要满期,所以他俩婚期应该不远。
婚后李蓉会得到一年或一年半的暂时居留权,她丈夫才可以为她申请永久居留,移民局老是害怕有人假结婚。
李蓉算得上是顺利的了。
看情形,到了年底,这半边房间,又得另外招租。
相逢、离别,世道照说已惯,石子仍然有无限惆怅。
第九章
天忽然下雨,已经八月中,一雨立即成秋,石子那几件简单的洗得发白的衣裳全部挂在柜中,随时添件外套,夏装便成秋装,她又不喜打伞,戴顶救火员式帽子,随即出门。
到了福临门,大师傅出来说:“区姑娘今日有事,吩咐石于你代她掌柜。”
他嘴角伤口缝线已经拆掉,看不出什么痕迹,事情过去也好像真过去了。
石子随口问:“老板娘有什么事?”
“她有约。”
石子恍然大悟,笑道:“奇怪,又不是春天,为何如此热闹。”
大师傅看着石子,“你呢,你却把好好一个人放走了。”
石子温柔地说:“他从来不是我的人。”
大师傅说:“我与我老婆都喜欢你。”
“那位小姐只有比我优秀。”
“有这种事?”大师傅不相信。
石子对他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我强一千一万倍都有。”
老陈瞪她一眼,不再言语。
石子站柜台后,知道规矩,付现款,打九折,假信用卡实在太多,防不胜防,故下此策。
她穿着老板娘一件旧旗袍,衣不称身,颈喉一颗揿钮老是扣不上,石子怕她看上去会有点像旧上海的白相人嫂嫂。
就是那样,忙了一晚。
有外国客人坚持他在别家吃过的炒饭里有海鲜,顾客至上,石子便解释炒饭也分甲级与乙级,就送个甲级不另算费吧。
老陈说:“当心区姑娘回来骂你。”
话还没说完,老板娘回来了,春风满脸,什么都不计较,哼着歌,坐到后堂去打电话。
石子看了,甚觉凄凉,石子呵石子,再过十年,有人来约你,保不定你也会欢喜到如此失态。
下班,想到欧阳说过会来接她,不禁忐忑,不知他是否已经等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