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于本可出来解围,不知怎地,正如她所说,她这些年来,受气已受到眼核,此刻见到有人奚落这个嚣张女,自觉心凉,故不作声。
只听得曾小姐说:“我自己进来看。”
这时,李蓉忽然问马利:“超级市场把货物送上门来没有?”
马利答:“送上来了,就堆在后门。”
李蓉笑笑,“原来已经送上门来了。”
那曾若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忽然脸皮挂不住,一转头,乘原来那部计程车走了。
李蓉收敛笑容,脸上露出肃杀之气,“什么东西,专门欺侮下人!”
石子说:“当心她同何某发牢骚。”
“放心,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保姆,什么地方找。”
马利拍手,“真痛快。”
石子笑,“是,原来报复这样舒畅。”
“石子,你太好欺侮了。”
石子坐下来,叹口气。
李蓉说:“带我去会所参观。”
才五分钟车程,一路上李蓉赞不绝口,到了俱乐部,她们坐下来喝杯茶看孩子打球。
李蓉转过头来说:“也难怪那曾女士想来占这个窝,一切都是现成的,一进门好享福了。”
忽然自在与一洋童起了争执,那洋童比自在高半个头,伸手推他,自在一个踉跄,石子刚欲劝架,李蓉却已经一支箭似射出去。
石子一心想看她如何应付,只见李蓉一手叉腰,一手去推那洋童,一下两下三下,并且逼那洋童道歉。
不久那洋童的家长来了,李蓉正式向洋人抗议,只见那洋人没声价致歉,即时带了孩子离去。
石子在一边骇笑。
呵,原来可以这样。
比她更敬佩李蓉的有何自在,他用崇敬的目光注视新保姆,她为他好好出了一口气。
李蓉帮他拾回球拍,鼓励他几句,拍拍他肩膀,叫他回去打球。
她笑嘻嘻回来。
石子起身向她鞠躬,“五体投地。”
“不敢当。
“勇气从何而来?”
李蓉十分诧异,“石子,你在外国已经三年,难道没发觉外国人怕女人?放肆一点不妨,他们会自动退让,可是见了同胞,可得谨慎,哟,华妇放起泼来,可叫你吃不消兜着走。”
石子一怔,笑得落下泪来。
李蓉低下头,“这里是高尚地方,必定有人承让,我要讨少主欢心,博他信任。”
石子惊叹,“你太聪明了。”
“这个都会充满机会,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石子心细,碧玉大胆,但是李蓉则大胆而心细,她会有窜头的。
可是李蓉随即叹口气,“这个地方,好比我们从前的长安,贵不可言。”
“穷人到哪里都不好住,可是你看何四柱,到处为家,处处是家,什么都难不倒他,这样的新移民也是很多的。”
这时,孩子们已经走过来,李蓉忙安排他们喝饮料,又逐一擦汗,与教练寒暄。
石子看出她对孩子是真细心,这分工作适合她。
一行人返家,李蓉自去安排孩子淋浴更衣。
她吩咐马利在厨房开饭,大家坐一起吃,“马利,你也来。”立刻立了新规矩,俨如管家。
何四柱拨电话回来,通知石子,连晚上都无暇返来,他要陪客人到白石镇去看地皮。
李蓉说:“这个家等于是交给保姆了。”
“我要转更了,可以载你一程。”
“我没事,大可留到八九点才走。”
李蓉比她更适合当保姆之职。
那夜,回到福临门,大师傅已经复工,正对牢一班伙计复述前一日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妈拉巴子,把我拖跌在地,反扭手臂脸按在地上,枪直抵在太阳穴上,我当时金星乱冒,吓得屁滚尿流——”像写武侠小说一样。
石子见他如此兴高采烈,知道他心情已恢复过来,趋向前去问候。
大师傅一把拉住,“若不是石子见义勇为,带着律师赶来,我一口鸟气无处可出,我老婆只会眼泪鼻涕,多亏石子这小娘,把洋警官骂得羞愧不堪——”
没想到老陈会这样夸张。石子见他眼角与嘴角瘀肿未退,不去扫他的兴。
有客人推门进来。
石子一抬头,有意外之喜。
她满脸笑容迎上去,“欧阳律师,请坐请坐。”
“叫欧阳得了,大师傅好吗?”
老陈忸怩地走过来,“劳驾你了。”
石子给他斟一壶好茶,他与老陈谈了一会儿,了解老陈的意愿确是息事宁人。
“我同你写封信给派出所存底,说明你的委屈,可是因为了解到警方办事的苦衷,故就此收手。”
老陈拍腿,“好极了好极了。”
石子说:“费用——”
欧阳笑笑,“连上次出差收三十五元。”
真是开玩笑,麦志明出来一次都收四百,他是有心帮忙。
石子送他到门口。
欧阳忽然轻轻说:“一早去公园骑脚踏车是极好运动,不知你周六可愿意拨冗参加?”
石子过了很久,才醒悟到他在约会她。
她傻住了,耳朵烧得透明,只听得自己说:“好,好。”
“星期六早上七时正我来接你。”
又是“好,好”。
“再见。”
欧阳走后,石子一个人站在福临门饭店的大门口,动也没动。
她想都没想过欧阳会约会她,也没想到听到他开口约会有那么高兴。
渐渐石子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她低下头,看着鞋尖。
区姑娘推门出来,“你怎么站在这里,吃西北风——”
石子连忙走回店内。
脸上一直红粉绯绯。
星期六,她向何家告假,把工夫交给李蓉,一早起来准备定当,专等欧阳来接。
他把两部爬山脚踏车绑在车后,车子驶入公园,清晨,已有游人,石子心中欢喜,嘴巴却说不出话来,风扑到脸上,额外舒服,她从来也不觉得公园空气有那么清新,鸟鸣有那么清脆,她享受到极点。
石子有点讶异,这一切,都是因为欧阳的缘故?
她看他一眼,他也正笑看着她,她连忙转过头去。
到了目的地,欧阳把脚踏车解下来,“先喝杯咖啡。”
他到小食亭买了两杯纸杯咖啡,递一杯给石子,石子发誓那是她喝过最香甜的饮料。
他说:“我曾在中国餐馆做过三年暑期工,很想写本论文,叫‘唐人餐馆与留学生之社会关系’,可惜读的不是人文系。”
石子只是笑。
欧阳十分感喟:“有时觉得假使不能到中国餐馆打工,许多留学生可能不能毕业。”
这是真的,苦管苦,腌攒管腌攒,那里的工资却足以解决二餐一宿。
石子很高兴欧阳也是过来人,他了解苦学生的环境,石子开头还怕他是那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
他们俩并肩骑脚踏车游遍公园,浑然不觉时间过去,刹时已届中午,太阳开始炎热。
“我们走吧。”
石子并无异议。
他领她到小餐厅吃午餐,叫了白酒,与石子碰杯,一边与她说到他的家世,小家庭,父母都在香港,一弟,念建筑,今年好出身了,他在亨加福律师行办公,何四柱是他的客户,他关注华人福利,尤其是老一脱不擅英文的一群。
石子忽然也把身世坦白,少不免提到最大愿望是把母亲自上海接出来。
转瞬间餐厅侍者促他们结帐,石子觉得奇怪,一看表,才知道已经下午三时,人家要休息了。
石子不相信时间会过得那么快。
“累了吧?”
“不不,一点都不倦。”
怎么会这样好精神?石子怔怔地想,这支强心针从何而来?
“我先送你回去,下午还有事待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