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片场出来,从心说:“智泉,我请你吃饭。”
李智泉微笑,“你家还是我家?”
“我们去吃快餐。”
“不如上我家来。”
从心迟疑。
“不怕,你应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我相信你。”
李智泉住湖边中上级公寓,景观甚佳,全白装修,他住得潇洒,很少杂物,与永华大厦的住客大不相同。
原来,从心发觉,环境愈是富裕,身外物愈是精简。
他斟杯矿泉水给她。
半晌,李智泉说:“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谢谢你关照。”
“到了香港,发展顺利,别忘记我。”
“智泉你真客气。”
“我的眼睛雪亮,观众目光亦不差,你会成功。”
从心笑出来,“我还未决定做什么呢。”
李智泉立刻说:“演员、模特儿、歌星。”
“我哪里会唱歌。”
“谁会?没关系。”
“我知道了,你是叫我出卖色相。”
“声色艺,这色字排第二,地位不低呢。”
“智泉,同你说话真有趣。”
“燕阳,关于你的身世——”
从心顿时静下来。
第四章
“我知道你出身有点复杂,不要紧,观众并不要求一个艺人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但是,切勿欺骗他们,别吹牛,别说谎,别夸耀,他们一定接受你。”
“谢谢忠告。”
他吁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会得罪你。”
“不,智泉,这比塞钱进我口袋更好。”
李智泉感喟:“明白这道理的人不多。”
从心微笑。
“对,”李智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的手比较粗,出发之前,到美容院浸一浸蜡。”他真细心。
从心看看时间,“我得回去了。”
“你的奖金奖品下星期便可发放,这段日子内,我继续替你接工作。”
“你没有女友?”
他苦笑,“我成日与美女们接触,异性最忌,何来伴侣。”他说的是真话。他驾小跑车送她回去。
“燕阳,明日起学开车。”
“我——”
“放心,我借车给你。”
从心觉得这半年来她奇遇真多,一件接一件。
回到公寓,一开门,便看见张祖佑在等她。
从心轻轻问:“子彤呢?”
“在邻居家玩。”
“功课做完没有?”
“第一件事洗澡,第二件事吃点心,然后做家课,都是你训练的。”
这时,从心发觉张祖佑脸上有罕见的笑容。
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出版社来的客人走了?”
“早就走了。”
“他带来好消息?”
“你真聪敏。”
从心微笑,“可以让我分享吗?”
“从心,你不知道我做何种职业吧。”
从心一怔,他有工作?她一直以为他领伤残津贴为生。张祖佑低声说:“我是一个写作人。”
半晌,从心才会过意来,“作家?”她太过诧异,张大了嘴。
张笑,“成了名才叫作家。”
从心合不拢嘴,“你写什么,小说、诗、还是散文?”
“小说。”
呵,怪不得青鸟出版社频频接触,有时寄上支票,有时派职员来探访。
真没想到他双眼不便,仍然努力工作,从心十分感动。
“你看不见,怎样写作?”
“靠出版社提供的手提电脑。”
“你写的是英文?”
“在外国,自然写英文。”
“你从未提及你的英文那样好。”
张黯然,“我原是多大英国文学系硕士生。”
唉呀!从心大吃一惊。他的秘密比她还多。
他申诉:“眼睛功能退化,接着,子彤母亲去世,我酗酒,失去工作……”
从心连忙接上去:“现在好了,大作出版后,一纸风行,洛阳纸贵。”
张祖佑忍不住笑,“呵,从心,你真有趣。”
从心肯定,“那必然是本好小说。”
吃过苦,才能写成佳作。
“初步协议,明年初出版。”张祖佑说。
“小说用什么题材?”从心好奇。
他有点?腆,不愿透露。
“出版后切记签上下款送我一本。”
“一定,从心,一定。”
从心由衷地说:“真替你高兴。”
报过喜讯,小公寓内忽然静下来。
他的思绪本来乱成一片,别说是写作,连生活都照顾不来,全靠从心,自她出现之后,家里井井有条,他才能提起精神,把作品完成。她是他的缪斯。
“你几时动身去香港?”
“明年春季。”
“子彤会不舍得你走。”
“我去个多月就回来,不见得立刻飞上枝头,名成利就,身不由己。”
张祖佑叹口气,“你比燕阳精乖。”
“我也是从她经验里学习。”从心欷歔。
“出版社同情我的遭遇,答允预支若干稿酬,我与子彤的生活将不成问题。”
“没想到外国人亦有人情味。”
而且,他已不像较早前那样反对她去选美。
“从心,我的口气如果太重,请你原谅。”
从心立刻答:“你教导过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自私,我不想你走。”
“我会回来看你,你永远是我恩友。”
“不敢当,从心,我们父子得感谢你。”
从心忽然伏在他膝上流下泪来。
就这样留下也好,服侍他写作,成名与否不要紧,回到小公寓,有人照应,胜过往东南亚独自厮拚。
张祖佑像是知道她想什么。
“去,去偿你的心愿,我会在这里等你。”
从心作不了声。
“记住江湖险恶,步步为营。”
大门被推开,子彤回来。
他们的话题从此打住。
第二天,李智泉找从心:“你被选上了。”
“选上做妃子?”
“你将在荷里活大型制作《艺伎回忆录》中担任一个角色。”从心大笑。
“燕阳,出来庆祝。”
“做临记都那么快乐?”
“凡事都有个起头,你说是不是。”他真乐观。
从心做妥家务便出门。
李智泉陪她登记、穿戏服、拍造型照。
他见到宝丽莱照片,“同我签个名。”
从心笑着写:“给智泉,燕阳敬赠”。
当燕阳是艺名吧,比周从心三字别致多了。
李智泉珍藏好照片。
场务把通告交给从心。
从心还没有资格领取剧本,但握着通告,已经非常高兴。
她早出晚归,忙得晕头转向,可是总还抽空学习英语,还有,傍晚说什么都抽半小时陪子彤做功课。
现在李智泉替她找了私人补习,时间自由,专读社交会话,特别注意语气。
“在英语国家居住发展,英语必须流利。”
“是,老师。”
“某因不肯痛下苦工,失却不少片约。”
“谁?”从心忍不住好奇。
老师微笑,“留意一下你会知道。”
“啊。”
“但是也有人一年半载之内已讲得似模似样。”
“这我知道是哪一位。”
“从心,练好工夫等走运。”
“是,老师。”
这段日子,张祖佑觉得她一进一出都会带起一阵朝气,周从心比起当日又惊又累来敲陌生人门的她,已经大大不同。
依然故我的是对他们父子的至诚关怀。
那一日,李智泉借车给从心学习驾车。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与家人同住?”
从心知道须向经理人作某一程度坦白,否则,人家会心淡。
“不,不是亲人。”
“好象是一个盲人与一个小孩可是。”
“你听谁说的?”
“你的邻居议论纷纷,他,是你什么人?”
“我们是室友,守望相助。”
“多么奇怪的关系,闲人会说你们同居。”
从心微笑,“也没说错。”
“你天生有外国人脾气。”
从心说:“当日我无家可归,他收留我,我帮他打理家务。”
“他真幸运。”
“我们之间,纯是友谊。”
“他没有冒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