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张大了嘴。
她没想到张祖佑的感情生活如此丰富复杂。
"燕阳现在身在何处,你怎么冒用她的身分?”
"她已不在人世。"从心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啊,你们在乡村认识。”
"是,叶落归根,她回家安息。"张祖佑十分欷歔。
从心鼓起勇气问:“你俩怎会结婚?”
张涨红面孔。
过了片刻才答:“我同她,是假结婚,她想藉此取得护照。"呀,原来如此,从心听过这种事。
"那时我极之贫困,眼看要与子彤睡到街上,她愿意付出一笔款项,换取身分,因为移民局查得紧,她搬进这里,住了两年。”
从心又轻轻问:“子彤的生母呢?”
"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因车祸丧生。"声音忽然嘶哑。
"对不起,没想到那样不幸。”
张垂下头,颈项乏力,软绵绵,极之沮丧。
从心说:“一切都坦白了,我好轻松。”
"你远离家乡,到这里来干什么?”
"闯一闯。”
他点头,"燕阳也是那么说。”
他对她,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你会从此看不起我吧。”
从心笑出声来,"我还有资格小觑人?我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我真怕有人认识真的燕阳,将我告到官里去。”
张祖佑沉默,这女孩真坦率可爱。
从心索性起来,泡了茶,一人一杯,边喝边谈。
张祖佑轻轻讲下去:“妻子丧生,眼睛又坏了,我抬不起头来做人,自暴自弃,酗酒、暴躁,害苦了子彤……”
"之前,你做什么工作?"他始终不肯回答。
半晌,他问:“燕阳……她去时没有痛苦吧。”
"她很平静,她病了很久,算是一种解脱。”
从心双眼濡湿。
张低低叹息。
仿佛看到当日不羁的她吊着香与他谈判的样子来。虽然他双眼不好,只看见一个蒙眬的影子,也知道是个丽人。
"一个男人,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
当时张祖佑十分气忿,想叫她走。
"可怜,还有一个那样的小孩子。”
张祖佑不由得沉声说:“不关孩子的事。”
燕阳答:“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这样吧,我们彼此利用可好?”
这样爽快,倒不坏,张祖佑嗯地一声。
他们终于去注册结婚。
燕阳晚出早归,做的是什么工作,可以想象。
他们各有各的自由,互不干涉。
燕阳十分幽默,曾经这样道:“真夫妻就做不到这样尊重,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挤在一间破旧的小公寓内,两人一起度过难关。
从心问:“她为什么要走?”
"她爱上了一个人。”
"啊,她说过,是错爱。”
"那人说,可以把她带到美国,做国际模特儿。”
"这样大的空头支票,她都相信?”
张祖佑牵了牵嘴角。
也许,她不能不信,她只有这条路。
"那人带她去纽约住了一年,后来那人失了踪,她传染到恶疾。”
接着的事,从心都知道了。
"她回乡之前来找过我。"从心恻然。
是话别吗?
"她说:‘阿张,我同你办离婚手续,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啊!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晓得为他人着想。
"很硬净,不解释,也不抱怨,她走的时候,子彤十分伤心,他唯一认识的妈妈,只是燕阳。"张祖佑说。
从心缓缓说:“燕阳说,她的名字,是艳阳的意思。"但是其实太阳照不到她身上。
燕阳同她一样,是个混血儿,也是个孤儿。
这时,张祖佑忽然说:“我累了。”
"你休息吧,我去上班。”
那一天,在凤凰茶餐厅,发生了一宗事。
第三章
先是一个女客,叫一杯咖啡,坐了好久,添了又添,累从心跑来跑去。
从心就是这点好,绝不觉烦,一直微笑。
女客终于走了。
老板娘说:“奇怪,打扮斯文,举止无聊。”
这时,有洋人流浪汉进来乞食,从心取个隔夜包给他。
老板娘轻轻责备:“你给他,他天天来,吓坏正经顾客。”
从心只是陪笑。
话还没说完,那女客又来了,这次还带着一个年轻人。两个人坐下,对着从心指指点点。
老板娘走过去,"两位要什么?”
"我们想同那位小姐说几句话。”
从心忽然害怕。莫非是移民局!
老板娘挺身而出,"你们是哪里的人?”
那年轻人连忙站起来,"我们是华光中文电视台职员,这里是我们名片。”
老板娘一听,立刻变得笑容满脸,"唉,自己人,为什么不早说,小明,拿蛋糕来请客,两位有什么事?”
那女客笑说:“我叫李美赐,是这一届华裔小姐选举负责人,实不相瞒,看中了那位小姐。”
"是燕阳?阿燕,过来一下。”
从心只得过去。
"请坐。”
"我在工作,站着很好。”
"你叫燕阳?”
从心迟疑着不愿回答。
"燕小姐,我们节目你可看过。”
老板娘抢着回答:“十分精彩,当选的华姐可往香港决赛,往往名成利就,像余杏瑶、陈美顺,可是这样?”
"对,我们希望燕小姐参选。”
老板娘又问:“一定拿头奖吗?”
那年轻人笑了,"我叫李智泉,是广告部经理。”
呵,智能似泉水一般,那多好。
从心只是不出声。
华裔小姐第一名?好不令人兴奋,这同到纽约做模特儿,或是往荷里活做大明星,是同一式的陷阱吧。
两个电视台职员同时说:“燕小姐考虑一下回复我们。”
他们告辞。
从心实时埋头工作。
凤凰茶室却扰攘起来。
"艳色天下事,这老话没错。”
"竟然找到这里来。”
"有仙人指路似的。”
"阿燕一下子就成为名女人了。”
"到时别忘记请我们吃大餐。”
老板娘最感慨:“这样漂亮,怎么留得住她。”
从心只当他们在说别人。
她回到公寓,也不提起。
子彤自滑雪营回来,非常兴奋,讲了又讲,拉着从心的手,妈妈长,妈妈短。他是那样渴望拥有母亲,不管真假,是否亲生,都不介意,从心为之恻然。
张祖佑说:“我兑了出版社支票,今天出去吃饭。”
"哎呀,我已经买好菜。”
"明天再煮。”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他们一行三人去吃西餐,从心第一次被人服侍,很不好意思,她用英语点菜,张祖佑诧异:“讲得好极了。"十分佩服她进步迅速。
表面上看,真像一家三口。
从心十分照顾他们父子,把刀叉、调味品交到张的手中,子彤笑说:“妈妈,我们自己会。"张祖佑低着头不出声。
像,愈来愈像,不是像假妻,而是像亡妻德慈。他暗暗自语:德慈,你可怜我,可是你阴灵回来照顾我父子?他哽咽。
终于,他不着边际地问:“还喜欢这里吗?”
从心由衷地答:“喜欢,这里不会先敬罗衣,教育普及,设施完善,是属于大众的社会;人人有资格打球、游泳、滑雪……”
张微笑:“开头,新移民都如此赞美。”
从心讪讪地说:“当然,每个社会都有暗涌。”
片刻,大家吃甜品。
"我以为你一来就看见有人跳楼会觉得害怕。”
从心把一勺冰淇淋喂到他嘴里,"我也以为你挺不爱说话。”
子彤看见他俩这般情形不觉高兴地笑。
从心享受了一个现成的家庭。
第二天,她收到一份华裔小姐参选表格。
老板娘说:“还不快填妥送进去。”
从心笑,"我哪里有本钱?”
"我替你找刘律师做提名人。”
"不,我……”
"这是一个机会,阿燕,你不是想挣点钱供养婆婆吗,在茶餐厅做工哪里有前途。”
"这也是一份正经工作。”
"万一藉此进了演艺界,财源滚滚来。”